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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闻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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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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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油坊

老家地处偏僻的山区农村,记得大集体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炒菜能做到顿顿锅里有油的,那就算得上是“小康”人家了,很多人家的炒菜锅里,隔三差五地难见油星,吃这种没有油水的菜,老家人形象地称之为“吃干锅子”。

菜籽油、棉籽油、花生油、芝麻油......油香弥漫,醇香扑鼻,在老油坊的周围和上空,缓缓扩散......因此,那时候,充满油水的老油坊,便成了我和小伙们最向往和热爱的地方。

老油坊传出的榨油声,一声声似天空爆响的炸雷,铿锵有力,金属般的滚滚余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榨油的声音,唤醒了我和小伙们的味蕾,勾起了我们的馋虫,燃亮了我们内心的渴望和期盼,让我们心生向往,蠢蠢欲动......

每年秋后,是榨油的大好时节,生产队将刚从庄稼地里收获的菜籽、棉籽、花生、黄豆和芝麻这些富含油类的作物,分批送到老油坊里,开始榨油。

油坊设置在一个依山旁水的地方,坚实的地基上,架设着一排古铜色的油梁,溜光水滑的油梁表面,泛着幽幽的陈年油光,一排排长短不一,选用优质木材制成的的木榨密密挤在油梁里,油槽敞开嘴,仿佛正渴盼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油雨。

榨油的师傅将经过碾压、去渣、筛粉后的菜籽、棉籽、花生、芝麻包成油坨,放进油箱里,然后,用一根粗壮的箍着铜箍的撞杠,一下一下用力猛烈撞击木榨。榨出的油汁,清清亮亮,淅淅沥沥,顺着油槽汩汩流进容器里,绵软醇厚的油香顿时弥漫整个油坊,一直飘向敞开的大门和窗外......

操撞杠的师傅必须是精选的健壮后生,不仅要孔武有力,而且要富有经验。他赤裸着上身,黝黑的皮肤闪着亮晶晶的大汗珠,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隆起在前胸和后背。操撞杠的师傅用粗壮的胳臂,沉稳地抱住悬索在屋梁下的撞杠,用力向后荡起,借着荡起的力道,将撞杠向上高高托起,然后,又巧妙地借着力道,将撞杠往回放平,并顺势猛力撞向前方油梁上的木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随着撞杠撞击木榨的一声巨响,沉闷的木榨顿时发出吱吱呀呀的挤压声,榨出的鲜油,亮汪汪地顺着油槽,瀑布般哗哗流出......

榨油前,师傅们要事先将摘干净的的棉籽、花生、芝麻炒熟。铁质的炒锅很大,燃料用的是山上的木柴。炒锅的师傅和烧火的师傅必须经验老到,要精准把握时间和火候,不能糊了,也不能太生了。

炒棉籽、花生、芝麻的时候,也是我和小伙伴们的最幸福的时光。我和小伙伴们偷偷潜入油坊,趁师傅们不注意,紧张而惬意地偷食炒熟的棉籽、花生和芝麻。炒熟的棉籽,有股苦涩味,一般我们不喜欢吃,而用木柴和大锅炒出的花生,壳子上泛着一层厚厚的油光,香味浓郁,既解馋又抗饿,是我和小伙伴们的最爱。

有时候,师傅们发现了我们这群贪嘴的孩子,就大声吆喝着驱赶我们,但并不是真心驱赶,只是虚张声势地吆喝一阵后,就故意掉回头,忙他们手上的活,任由我和小伙伴们继续偷嘴。师傅们知道我们这群孩子的肚里缺少油水,偷吃这一点东西,他们是不会较真为难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父亲在生产队当会计的缘故,让我得意的是,那时在油坊里,我可以享受到其他小伙伴们享受不到的一些优惠待遇。

我往往可以被师傅们叫来,陪一个老人坐在碾子上,碾压放进碾槽里已炒熟的棉籽、花生或芝麻。碾槽以碾盘为中心,环绕成一个大圆圈,槽壁的石头由于碾磙经年累月的摩擦和研磨,变得光滑而幽暗。向前伸出的长长木质碾臂,一端固定在活动的碾盘芯上,另一端套着一头健壮的大水牛。大水牛拉动碾臂,带动碾盘和碾磙不停地沿着圆形的碾槽转。我和老人坐在后面的碾盘上,老人一边挥鞭驱赶着拉碾的大水牛,一边悠闲地抽着老旱烟。老人是个驼背,满脸皱纹,高兴的时候,他会给我讲故事,或唱上一段当地的小曲。我偎在老人身边,听他讲故事,唱小曲,困了,就趴在他的腿上,伴着咕溜咕溜的碾磙声打瞌睡,饿了,就跳下碾盘,去碾槽里抓一把香喷喷的花生或芝麻碾粉,放在嘴里咀嚼......这样的时光如此安详惬意,多年后回忆起来,依然一如当初,温馨无比!

有时候,我还可以随父亲一起去油坊蹭饭。油坊的活又苦又累,为了补充师傅们消耗的能量,油坊的伙食很不错。用土坯靠墙垒起简单的炉灶,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熊熊燃烧的木柴舔着锅底,锅里煮着大块的肥肉、豆腐、萝卜和白菜,热气腾腾,层层油花不停地在热锅里咕咕翻滚,香气扑鼻。师傅们光着汗浸浸的膀子,大口吃肉,大碗喝自酿的烧酒......这样的味道和情景,至今让我难忘!

一晃眼,多年过去了,老家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吃干锅子”的心酸早已成为往事,榨油的历史虽然还在延续,但如今人们普遍采用机器榨油,传统的榨油方式和手艺,已渐渐被人遗忘。

当在城里生活的我再次回到家乡时,小时候的老油坊已消失不见。在它的废墟上,芳草萋萋,一丛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静静绽放,而远处,布谷鸟的叫声,正一声声清脆地回荡在家乡幽深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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