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灯

夜未央，厚重的帷幕无边无际，怎么也拉不开。

一盏青铜灯，光焰灼灼，如星如豆。

杏儿倚在青铜灯旁。

小屋一尘不染，却空空荡荡，杏儿自己都记不清小屋收拾多少遍了。窗户擦了又擦，桌子抹了又抹，灶台的火苗熄了一茬又一茬，新婚的床，颜色早已斑驳，帐幔打了补丁，一对青铜帐钩还在，绣着凤凰的红色缎面被子还在，杏儿舍不得盖，一直放在那里，她要等春喜。

春喜是她男人，新婚没几天，就跟着一支扛枪的队伍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杏儿害怕黑夜降临，黑夜好沉好重啊。

杏儿又期待黑夜降临，说不准，一转身，春喜就突然出现在了青铜灯旁，她的身边。

杏儿无数次幻想这种情景，春喜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去灶台给他烧热水，下面条，再加两个鸡蛋，荷包蛋，营养最好的，而春喜，则迫不及待地抱住她，就像新婚那夜。

杏儿是个俏姑娘，身段、眼神、都是百里挑一的。

家人亲戚都劝，改嫁吧，这么多年了，春喜早没了或已在别处成家了，兵荒马乱的，命都难保，其他的事谁又说得准？

杏儿不信。她相信春喜一定会回来，匆匆告别的时候，春喜对她说过，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春喜眼里滚着泪水，却沉稳坚定，这么多年了，杏儿没有忘记，想忘也忘不了。

麦子黄了，稻穗也黄了，一年又一年，杏儿也老了。

沉沉黑夜里，杏儿佝偻着腰，头发已白，守着如星如豆的青铜灯，目光呆滞，时而喃喃自语，春喜!春喜！该回来了！

春喜没有回来。

黑夜的老鼠在屋里窜来窜去，将房梁上的陈灰抖了一地，有几只不知疲倦地卖力噬咬着家具，嘎嘣嘎嘣的声音将夜一片片切碎，杏儿听着这声音，心也一片片被切碎……

窗外偶尔传来夜鸟的叫声，是什么让它们在这沉沉的夜里惊慌失措抑或兴奋不已？杏儿使劲让自己猜，猜着猜着就成了习惯，成了兴趣，是它们的情侣夜半归巢了？还是又发生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猫头鹰的叫声尤其阴森恐怖，呜呜咽咽的叫声，让杏儿心颤，一股死亡的气息像一张网，向她迎面扑来，杏儿使劲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骂道，该死的，偏要在这夜里叫！

青铜灯如星如豆，岁月久了，它也似乎老了，表面竟泛起了铜锈。杏儿拿起抹布，擦铜锈，认真，仔细，一遍遍擦，杏儿想，假如春喜突然回来了，看见这崭新一如当初的青铜灯，就能明白她的心，明白她这么多夜晚的守候了……

春喜没有回来。

青铜灯依然在每晚亮起。

夜有多久，青铜灯就亮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