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北之行
文/清风(辛淑英)
东北之行,决意已久,终于要实现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沉寂的,大地还在沉睡。车子上了高速,车外的黑影忽闪而过,来自田野的气息,阵阵袭来。说实话,对行驶中的漫漫长路,心在打怵。怵意被穿透深邃的黑暗缠绕,另一方面,对黑土地产生的好奇,又让那心意既至消退。
母亲坐在后座上很安静。她太想去东北了,曾如她去南方,北京,山西时的心情一样,心里再一次装满憧憬。原还考虑,路途遥远,怕她身体吃不消,可她兴致很高,一点多就醒来,叫我起床。隔窗细小的声音恍若梦中,我又沉沉睡去。我那七十多岁的母亲可能一直在窗外站着,听我没动静,才又喊。她做好了饭菜,等我们去吃。我再想睡,也得起床了
一直北上,车外的景致不断变化。为赶路,我们在服务区稍作停留,又迅速离开。百度地图中查找了一遍又一遍、那芝麻粒大的地方,行了一程又一程,还是那么个小黑点,渐次有了不悦情绪,又不便扫兴。正当我恹恹欲睡时,家人告诉我,到山海关了!这提醒,竟至睡意全无。是号称“天下第一关——老龙头”山海关吗?回答是肯定的。
在古代,作为边郡之咽喉的山海关,车行过时,只有古老威严的一段青砖墙历历在目,来不及品读——历史烟云中那军旗猎猎、战鼓击鸣、万箭齐射时抵御外侵的壮观场景,便一闪而过。不过,随着车速的飞驰,倒是记起了,身为清初史学家的顾炎武,写过关于山海关的诗句,“芒芒碣石东,此关自天作。”还有,小时候父亲教我诵读的,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山一程》。词作中——“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其中的榆关,不就是山海关吗!悠然惊喜。随又想起:毛泽东的《浪淘沙-北戴河》中也有一句“萧瑟秋风今又是”。他是化用了一代枭雄——曹操《观沧海》中的“秋风萧瑟,洪波涌”诗句而得。
……
作为历史上的山海关,在它神秘面纱下,所承载的不只是文人雅士们留下的佳话文章,它地处万里长城东首,是扼守辽西走廊,维护华北平原的交通枢纽,更展示出了中国古代严密的城防建筑的风格。现代化的气息笼罩下,它更具有了苍古中一丝柔美的情怀。
过了山海关就是关外。原来我们走了那么遥远的路程,才到东北地界。
当汽车驶入辽沈大地,历史的苍穹下,就感觉车轮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经历过无数次炮火的洗礼。岁月悠悠,空气中已嗅不到一丝焦硫磺的气息。这时,回首看山海关,就像一道分水岭,关里关外刀切的一样。关外,天地间忽然开旷。气候忽然变了。关里是火热的夏天,关外就像秋天,凉了。关外的天空真叫一个湛蓝,清澈,明灿,给人一种浩瀚之感。关外的山,远近分明,浓绿和淡抹相间,没有雾的迷漫,缠绕,厚厚的白云朵挂在山这边,缀在山那边,或挡住山半面,那山就有了几分羞怯,让我悠然想起“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雅情诗句。有的云涌聚在山与山之间,好白,就像千年的积雪,也不融化。沿公路两侧的是一片片的大平地,平地是绿的,像铺在大地上的一片片碧绿的地毯,间和银白色的水线穿过。因为看不到树木,到处长满了青草,我想那是碧海连天的湿地?忽然又一想,草不会长得那样平展,该不会是稻田吧?东北不仅盛产大豆,高粱,苞米,还有稻米。
不胜狂喜,我怎么忘了这一点!
车驶入吉林境地后,一切又都变了。空气更加清凉,水流也多了,茂密的山林重峦叠嶂。目之所及,都是绿,高的,矮的,深的,浅的,明的,暗的;浮动或缠绕在绿之间的水雾弥漫袅袅,清新透明。这哪是山林,分明是绿的海,怕是再高明的画家也难涂抹出那稠密中明暗相宜的绿来。
心性所致,情性所迫,一路北上,北上,可总有走不到尽头的感觉。我便说,这走亲戚的腿迈得也太长了!走一段不及,走一段不及的!
终于到达磐石境地,心是激动的,三番五次地摇下车玻璃。又感叹:这么遥远,这么长距离的行驶,一个人还是第一次;一路上,家人,亲戚,朋友们问询,担忧,所幸的是我们终于到了——磐石。城区就在眼前,三舅一家住这里。稍作停留,我们便去大舅他们居住的屯子。还有六十公里。
迎接我们的是大舅和舅母、表姐、弟他们。听说我们要来,几夜都合不拢眼。尤其这一天,他们起床很早,明知道我们一时半会儿来不到的,还要三番几次地跑出门张望。听表弟、表姐、妹他们讲,大舅,舅母,年老眼花了,戴着老花镜,一遍又一遍,亲自拨打我们的手机,到了哪里了?嘱咐我们路上多休息,慢慢赶!
想象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又相逢的兄妹姐弟,场面该是怎样的?那情景催人泪下。八十多岁的大舅眼睛放光,伸展双臂,口里喊着“俺妹妹来啦!”一路奔跑向我母亲;三舅是退休教师,表达上自然不会像大舅那么直白,看得出心里装着太多的话想说。舅母们围拢来嘘寒问暖,一遍遍问着老家的情况,眸子里闪着泪花,把母亲拥进屋里,坐下就叙。我们看他们,眼圈都红了。
天已黑,比关里黑的早。灯影里,我环视他们的房子及周围的环境。门前是一条直达磐石的东西公路,房子依道而建。平房,和老家的没有两样。不同的是,这里的房子宽敞,内有多个套间,家里有大炕,冬天取暖。我想象过东北的火炕之大,但没想到大得充塞一间房子,上面铺着好看的花格革布,晚上睡觉,从炕上靠墙的柜子里拿出被褥,白天再折叠起放进去。舅母的被褥都是拆洗过的,温软,有太阳的味道。不让我们动手,她给我们铺撸平展。我心想:换了这陌生地方肯定睡不着。真是的,倒头不大会儿,酣然入梦。
这里是表姐的诊所兼住房。舅母是个勤快人,把多个房间的墙角、旮旯,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早晨发现,房屋有前后门,南北相通,中间是过道兼客厅。出南门是菜园子,木篱笆墙。篱笆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开出大朵大朵的,红的,紫的,白的,蓝的,香满了整个园子。靠篱墙还种了一排向日葵,金黄的大圆盘高高地耸着。我一向认为:向日葵是太阳的情人,她多情,娇美,又执着,多少年不变的心意。想想她得有多傻?总看着太阳的脸色度日。和向日葵毗邻的是一畦畦的菜蔬:豆角、辣椒、黄瓜、茄子、西红柿、芫荽、韭菜、大葱、秋芸豆、落花生……等等。东北雨水多,黑土质,据说抓一把攥一攥能出油。栽种这么些菜蔬,不用上肥料,长得特别好。芸豆叶子下结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芸豆,个长、宽,子粒饱满,但不老。黄瓜粗长,黄白相间的花纹,无刺,咬一口,脆甜。柿子青白,油亮光泽,舅母摘了不少,我想这么青的柿子怎么吃?看我疑惑,舅母说这叫“贼不偷”,别看青,甜着呢,让我尝尝。也不洗,我就吃,可不是咋得,甜甜的,微酸,有香味儿,没有一点青涩感。我们摘满两篮子的菜蔬,我又愁这么些怎么吃?舅母说可以开水焯了晒干,吃到明年开春,也吃不完。我早听说东北的土质肥沃,抛进籽儿就能长好,果不虚传。
篱笆墙的一角有鸡、鸭、鹅舍。闲暇时舅母喂它们,或扯一把草投进去,家禽吃得欢实。所拾捡的鸡、鸭、鹅卵不卖,都留着吃。磕开,黄白相间,清白透明,吃着时口感很好。好口福,我们吃到了营养价值很高的野蕨菜。舅母春天从山上采割后晒干的。使用前浸泡。见她开水焯过,切成段,合上佐料拌了,吃起来清香滑润,难得的上成菜,特别美。她说蕨菜还可包包子,炒肉丝,特别入味。舅母说这些时一脸的喜气。
大舅当年是抗美援朝候补老兵,之后分配到海南。外祖母一家当年跟随他举家南迁,岛上居住不到一年,受不了那里的荒蛮湿热瘴气,才又回家乡来。大舅为了家人没留在海南,属于自愿退却,所以他的兵籍关系没有了保障。前些年家乡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他才随亲友来东北吉林安了家,风风雨雨,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岁月无情,催人易老。
听舅母说,在我们来之前,大舅生过一场大病,心情特别不好,茶饭无味,成天昬惑嗜睡。听说我们要来,八十多岁的老人,一下子情绪好起来,吃饭也多了,行动自如了。我们笑大舅没病,他心事被揭穿,有些不好意思,像个小孩露出腼腆神色。表姐在镇上的医院上班。姐夫开了诊所,药店,成天忙碌。早晚的诊所里没人守候,学过医的大舅帮忙料理。大舅、舅母们晚年的生活很好,尤其东北这风俗特殊、人情味儿浓厚的地方。
表妹说:“你们来的早,不然,等些日子就可去山上采蘑菇”。提起采蘑菇,她眉飞色舞。说是下雨后,太阳一晒,空气潮湿湿的,闷闷的,腐烂的枯叶下或草丛里,蘑菇就出来了。看来,她是采蘑菇的高手,拉起来不断弦。还说蘑菇这玩意儿很奇怪,都扎堆儿长,你低下头,侧目一寻,枯草乱枝间颜色特别深,隐隐约约看到星点的白,那就是蘑菇生长多的地方。蘑菇就长在黄颜色的枯草乱枝间,今年长,明年还长,采得次数多了,哪里长的蘑菇多,他们都知道。先出的是臻蘑,松蘑,其次是黄蘑。冻蘑最晚,要到立冬时候采到。据说忙完秋,家家都上山采,用线穿起来,挂在房檐底下,家家都穿好几串,老长的串,和红辣椒一起挂在那里,出屋、进屋的看着心里特喜见。表妹更是过日子的好手,家中养了鹿,每年割鹿茸卖。养了牛和羊,又下不少牛犊,羊羔。四五十亩的山地和农田。别人家的秸秆废弃,他们家的都收割来,铡碎,入冬后喂鹿,牛和羊。他们把那些鹿、牛和羊,小孩一样照料,喂得都肥嘟嘟的。门前的菜园子也种了各种菜蔬,都是吃不了的吃。园子前有一水沟,茂密的树丛杂草遮蔽,水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澈见底,撩一把,沁凉,没有污染,可以灌了饮用。
我问表妹,像这样的小河沟,如果干旱时就断流吧?她说从来没有过。这我信,那一路来,看到的茂密山林,郁郁葱葱的苞米,满山坡的大豆,肥美的瓜果……这一切的一切告诉我:东北的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水资源丰富,适合植被生长,是天然的大氧吧。说着呢,表妹采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野花抱着,嗅着,进屋插进花瓶里,飘散了满屋子的香味儿,她是想把整个山野都搬进屋里来呀!。“不过,年轻人还是喜欢走出这大山窝的”她停了停说到。像老歌里唱的,感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罢,出去了才知晓外面的世界也不好混。就又开始想念家乡,想念家乡世外桃源般的沉静,物丰与美好。
作为这片黑土地上的客人,三天后就得回。带走的可能是亲情,是满当当的回味,却带不走她的一片云彩、一丝清凉,一抹浓绿。何日再来,大东北?怕只有梦里与你相会了。
清风(辛淑英)2017年9月19日三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