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辛淑英的头像

辛淑英

网站用户

小说
201810/08
分享

父母要来

同事告诉我电话响过几次的时候,我的思绪正在江南的一个名为花镇的地方逗留——最近花镇出了桩丑事,双胞胎女孩的父亲花荣生打折了龙凤胎父亲李广来的腿。

李广来是木匠,花镇的人都找他打家具。花容生起早贪黑卖豆腐。在奔小康的道路上,农民各有各的奔法。日子富裕了,瞅着女儿们也大了,花容生家不可能不打家具,他老婆把木匠叫家里来,不只是因了这事,原来她对木匠李广来早生着暗恋,骚情一上来,势如破竹,春江水,怒放的花,挡不住的。趁男人外出卖豆腐,她勾引了来家里打家具的李广来,李广来心事一点就着,俩人的腿随穿进一条裤子里去了,丑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花镇。

气急的花荣生闯人家里打断了李广来的腿,出奇的是木匠被打不还手也不告官,花容生原怯着的心意也就放下来,知道自己老婆不是个“好东西”便牛一样使唤她,起早贪黑不算,他再去卖豆腐,都让老婆跟着掌称,他要靠死她,让她再骚……

接下来还发生了什么?正急着往下看,同事就来找我了。书里的花镇和花镇上的人不见了。我伸了个懒腰,躺着看书久了腰有些酸。

刚才看的是小说里的情节,我喜欢王泽群老师的这篇《花镇的故事》,意味深长。

抽屉里的电话再一次响起,是爸爸打来的,已经是第七个电话。

不去了,不去了,呵?!

怎么啦,怎么不来了?来吧!我说,前几天不是说好的来我们这里住些时吗?

哪里也不去了,回家!回家!

爸爸声音急躁又烦恼。是他打了无数次电话我没接的缘由吗?不至于,他一向疼我,再说我解释了,自修室看书,随身没带手机。电话里换了妈妈的声音,这老头子,至于吗?不就是一顿粥吗!

原来一大早,我侄儿小伟闹着要喝地瓜粥,我爸手舞足蹈,哼着小曲去早市上买来地瓜熬了粥,他又不喝,哭闹时不小心打翻了碗。爸爸看不过,往小伟屁股蛋上拍了几巴掌,小伟嚎啕大哭,撒泼打滚,上班要走的张慧琳自然不高兴,拉长个脸说,看个孩子都看不好,要你们来干么?!

你听听,你听听,是人话吗?爸爸接着说,更可气的不是咱小伟要喝粥,是老妖婆想喝,她挑唆小伟说。凭什么?害我起个大早!

张慧琳是我弟媳,小学教师,老妖婆是张慧琳的妈妈,一个腿脚不好的老人家。

是她让我们来的,当初我们还不想来呢!爸爸又说,你妈倒好,难听话当耳旁风,还屁颠屁颠去哄那少爷,唱小曲给他听,你说烦不烦人!

就为这事你们吵着嚷着要回去?

这事还小吗?不是一次了,上回小伟生病,可该我和你王伯伯钓鱼去了,她回来看你妈一个人忙活,见了我就说,爸爸要不你回去,这里不用你操心,妈一个人带小伟就行。还说房子小,人多住一起不方便。她啥心眼吗,好歹我和你妈过了大半辈子了,老了老了分居不成?

我忍不住想笑,我弟媳张慧琳忒会算计了,她想把老头撵走,来个珠档分离,在我们家,算盘上的珠子和档是不能分的。

大志呢,大志怎么说?

他能说啥,绵软得像煮透的面条,撑不起架子来,也不知媳妇给他灌了啥迷魂汤,对她言听计从,早看准了,也是个白眼狼。

好歹那是您养的,我挖苦爸爸。爸爸不搭我的话茬,独自说他的,看小伟爱撒泼打滚的,只要他妈一来,咯噔不哭闹,还乖乖吃饭,这娘俩加那老妖婆仨人,不纯碎气人吗?立马走,一天都不想待了,可你妈不干,说既来之则安之,等她放了假再说。

你妈这人没骨气,三句好话哄着就失原则了。我想让大志网上买好票吧,到时候说走就走,她也哼哼唧唧像似不肯走,说孩子的忙能帮就帮,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再不想听爸爸唠叨,挂了电话。可是还是放心不下,等我再打电话的时候,已是傍晚六点多。妈妈做好了饭菜,等大志张慧琳他们来了吃,爸妈和张慧琳的妈妈都不怎么吃晚饭。老太太患风湿腿脚不好,只好待在屋里隔窗看街景。爸妈喜欢外出散步,老了老了倒是听从医生的嘱咐,早晚的去外面走动走动。早晨外出的功夫,早点捎来。他们不怎么吃干的,保持老家时的习惯,喝粥就点咸菜挺好,那包子油条嫌油腻,儿子一家吃不了了,怕浪费他们中午才热了吃。

平时,爸妈也基本不参与小区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的任何活动,看他们伸腿打拳就是闲得慌。几个老头打羽毛球,爸爸会说,几根破鸡毛掐断扎成的东西那也叫球?迎上来送出去的忙活半晌,什么意思吗!老太太在树荫下的石桌上打麻将,妈妈说,在那团团围坐了,一起摸那几十个小塑料块,眼神还不好,像咱那里小孩玩的“摸瞎驴”游戏。

而跳扇子舞的倒是很得爸爸的心意,他让妈妈去参加,他说这活动好,听着音乐筋骨又能舒展,一跳一扭的促进胃肠蠕动。妈妈一脸的不屑,那是什么音乐?反复放那几首歌,好运来,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也没见带来啥好事,一天还是一天!再不就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不就个花吗,值得那样唱来唱去的?

妈妈不识字,电视上听过那些歌曲,至于歌曲来由当然不解。妈妈说爸爸好自能。作为老初中生的爸爸,识的字在长期干农活喝糊粥中还没忘光,加上早些年参加过文艺队活动,吹拉弹唱不是多精通多少会一些。人不说吗?半瓶子醋——瞎晃荡!说的就是爸爸这样的人。他不费口舌对妈妈多讲什么,就像一个不懂琴音的人,你对她弹又怎样?

眼下生活好了,那些跳扇子舞的老头老太太们都置办了行头的。雪白滑绸上衣,雪白滑绸灯笼裤,一把紫檀木骨大红丝绸扇子,那景致好美。有点风时,松阔的上衣灯笼裤被风一吹,飘飘欲仙,爸爸看了会想起“分外娇娆”四个诗意的字来。

再看那舞太极剑的,曼妙的音乐中剑随步态起伏左右舞之,似行云流水,收放中节奏明快自如。爸爸的思绪不知飘忽到哪儿寻着?吟哦到“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雄浑的诗句。

爸爸和一些人坐在树阴下的连椅上看他们表演,那些表演者因有了他们的观众,扇子舞跳得更精神,舞剑者很自我陶醉式。相比之下,爸爸喜欢前者。

瞧那一把把红扇子在他们手中舞得风生水起,出神入化,娴熟着动作时而身后垂袖,作蝴蝶飞舞招式,时而犹抱琵琶半遮面露出娇羞模样,算是将他们活泼欢乐的精气神都舞出来了。爸爸喜欢扇子舞,与他年轻时候表演过扭秧歌分不开的。据说爸爸打前排,欢快激昂的鼓点踩得最准,扭着浪不丢的腰身,滑稽扭捏作态逗笑大片观众。观众中菊姨她娘不看队伍里的菊姨舞,单瞧爸爸,不由眼热心跳,决意要把闺女许配给他,打听到爸爸已和妈妈定亲遗憾作罢。多少年后爸爸当笑话提起,妈妈抿嘴笑不语。我们好像听着一段风流韵事,急想知道下文。

所以妈妈小心眼多少年了都没变。她绕开活动的人群,一个人郁郁地走在一旁,老头想看让他看好了。她自个沿池塘边的“花道”散步,把婆娑地上的芦苇用手分挡开侧身过去。一旁的柳树绿瀑布的枝条湖面上弄影,谢了花的桃树梨树结出毛茸茸的青涩果实。春天时候,满树满树的花间蜜蜂蝴蝶乱飞舞,走过去身上熏得都是香味,久也不散。

这些都是妈妈描述不出的美,妈妈不识字,自然不解那就是诗意。恋爱的青年男女喜欢在那有诗意的环境里搂抱亲嘴。爸爸所以不跟妈妈来,就是看不惯那情形,说有伤风化。

听妈妈讲爸爸年轻时也怪骚情,就是和他一起扭过秧歌的菊姨,后来在一个工厂里做事,她把爸爸汗泽的土布褂子洗得雪白,破处细密的针脚缝好。想爸爸当初心啥滋味?我和弟弟两个拖油瓶,他才没继续骚下去。对这事,后来因生活压力身心疲惫的爸爸似承认又不承认,好像妈妈说别人的故事。她是越说越来气,不小心打翻了醋缸那情形。

现在爸爸老了世故了,但他不想去教育谁,谁也成不了他教育的对象,更不想受谁来约束,性子这么拧巴着。他宁可看老头老太太们跳扇子舞,舞太极剑,也不去“花道”陪妈妈走走,眼不见心不烦。

当观众时间久了,爸爸也结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退休教授王伯伯。王伯伯胖身子仰坐连椅上,对身旁土了吧唧的爸爸不屑一顾,想躲躲不得,手里拿把扇子胸前赶苍蝇似得轻轻拍打。爸爸想你神气个啥,再有能耐,还不和我一样是那些人的观众?你是阳春白雪,俺是下里巴人好不?也不能狗眼看人低!

爸爸的搭讪,王伯伯处于客套嗯嗯着。爸爸说他会给名字编诗,王伯伯乜斜着眼睛,眼角分明挂着讥诮的笑意等下文,倒要看看爸爸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爸爸没多想随口吟哦:

王孙善保天尊体,

大腹便便好福气。

王伯伯听了直挺站起脸有了怒色地望着爸爸。爸爸沉静自若;

您别笑俺学识浅,

当年高科夺魁首。

这之前爸爸早打探到王伯伯脾气古怪,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爸爸寻时机想开他玩笑,等于老虎脸上拔胡须,弄不好粉身碎骨。看热闹的围上来,众目睽睽之下王伯伯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地往爸爸肩头捅一拳,你个老孙头骂人都不带吐脏字的。

一来二去两个人攀谈起来。在王伯伯看来这乡下老头还不赖,有两下子。爸爸喜欢钓鱼,王伯伯喜欢钓鱼,爸爸喜欢书法,王伯伯也喜欢书法,两个人很快厮混在一起无话不拉。王伯伯是文化人,他引领爸爸去市里老年活动中心看书报画展,爸爸在那优雅环境中反而不习惯,不敢胡来,一幅正襟危坐噤若寒蝉的的样子。王伯伯看了捂嘴笑,开始向妈妈打小报告,有意编排爸爸的坏话。妈妈明事理以笑敷衍,心想你再怎么挑拨离间,俺还不知道谁是谁?

这都是平常爸妈打电话时告诉我的。我知道那王伯伯是个赛罗汉胖子,退休大学教授。按说打小报告不该由他,但他以高明手段不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左顾右盼,断章取义地把爸爸如何如何了,轻描中不拖泥带水说出来,之后哈哈笑作圆场。所以爸爸在妈妈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听她唠叨,什么开玩笑得分场合,别说一些过分话。妈妈知道爸爸忘乎所以的毛病,感觉城里还和乡下时一样,碰见村里老嫂子喊人家“死妮子疙瘩”,还开小辈人玩笑,村里人知道他“疯癫”倒也不恼。

不管妈妈怎么说,爸爸就是个爱寻乐子的人,爱好也多。写的毛笔字行笔松缓从容娴雅,乡村里很有名望;拿泥巴捏小狗小鸡小鱼逗引村里孩子玩;种出造型别致的葫芦集市上卖。妈妈说他仅是半拉子农民,一辈子怕出过力。

记忆里爸爸也的确是个闲散人,里里外外忙碌中都是妈妈身影。爸爸拴个牛十回九开。都下地了牛脱掉缰绳满院子疯跑,饿了撞门入室,把个面盆米缸粮食口袋撞翻扯到,吃饱了屎尿一通,甩着尾巴悠闲出屋。下晌回来的妈妈看着满屋狼藉,气得跺脚掉眼泪,她明知道爸爸栓不好牛,忙得腾不出手来所幸再信他一回,可爸爸还是让她失望。相比怕牛撑死不给水喝,由我牵着围村子走动,妈妈的生气烦恼都是小事情了。

妈妈不骂人,惩罚爸爸的办法当晚的荷包蛋没有了。那个时候顿顿吃个荷包蛋就是福气,我们知道那是妈妈留给瘦弱的爸爸的,只有眼巴巴望着份儿。

没拴好牛的爸爸对妈妈的挖苦讥讽早已习惯,所以挖苦也是白挖苦,讥讽也是白讥讽。

现在有了王伯伯的挑拨离间,妈妈不全信也不得不信,她性格温和,再见了性情豁达的王伯伯就躲开走,装没看见。这引起王伯伯不满,看样子他是想和妈妈眉来眼去的,可妈妈心眼瓷实,所想仅限于农村生活里的那些事,她不知道城里人男女交往上很随意的,所以爸爸想有个情敌都难。王伯伯心里算是明白,这个乡下老太太不识好歹,只能和他老孙头做高山流水的朋友。

我接电话后心里莫名的烦恼。本来依赖睡眠的我,夜里失眠,头脑里一窝蜂嗡嗡作响,做什么提不起神。虽然算不上技术含量高的工作,但萎靡状态,会犯一些低级错误。同事揶揄,不用说晚上没干好事,小青年都不如你们会玩,悠着点别伤了身子。玩笑归玩笑,都知道人到中年压力挺多,玩笑不过调剂下生活而已。

感觉人就像生存在一张网中。比如我俗人一枚,这个社会有我没我没多大关系。可在家庭中就是另一回事。

老公陈一文说我窝里横,窝里横的也不是我一人,你就乐着享有吧。晚上我对他说爸妈来的事,没想到他一口否绝——不行!

我急了戗他,你怎么能这样?他们可是一次没来过!

我就这样——又怎么啦!他故意拉长腔作弄我。

陈一文平常和我说话直接说我爸爸的名字,开始我感到别扭后来习惯了。记得他刚到我家时喊我爸叔,爸爸勉强答应。结婚后改口叫大爷。我们那儿习俗是女方父母比男方父母岁数小时,姑爷仍喊大爷大娘尊称。说有个口吃的新姑爷头年上门,大门口开始喊大——大——大一直喊到进屋门,爷字也没喊出,脸红耳热羞得身子无处躲藏,

陈一文不口吃一副瓦刀脸,说话语速快成话多的人。爸爸蹙眉,多毛糙啊,在我面前抱怨。

我不乐意了,不就是小我几岁吗?不看你闺女长得难看不说,二十八九剩女了。

妈妈倒是不嫌弃,在她看来男人长相没那么重要,婚后能过日子就好。还说呢当年他找我爸,还不图他长得不赖又有文化?一个不识字的村姑都挑剔忘这档子事了?

再说陈一文长相因瘦也黑了些,的确与英俊无缘,说话多怕啥?配我还是绰绰有余,估计在妈妈看来只要是个男人就配得上我。

我没遗传妈妈的俊美,长得像我爸,又矮又瘦肤色还不如他白,人一白遮三丑,我即黑又丑名小雅,这让见我的人大失所望,不就是个家雀子哪里雅啊?!

我的自卑感七八岁就有了,之前没意识到。青春期别的女孩脸蛋粉嫩貌美如花,我再多粉底霜掩盖不了那层黑,反而越描满脸蝇子屎越明显。那时我对自己长相彻底失望,常听妈妈叹气,女孩家不应该这样,以后咋找婆家?十多岁知道自己丑默默多干活,帮妈妈烧饭,蒸馒头包包子烙饼擀面条。挎草筐地里割草拾柴割豆,掐秧子喂猪喂羊,从不懈怠。还有一副好听力,和伙伴玩疯了的我不管在村子哪个角落,都听得到妈妈叫喊,救火似得跑到她跟前,接过哭闹不休不让她做事的弟弟大志。

爸爸不说我丑,他的话我信不过。我长像他是他稀罕的头生闺女,说我丑就等于说他丑,他没那么傻。我妈俊美,他说比他闺女还丑,我知道那是瞎话。

所以我从不和妈妈一起出门,喜欢由爸爸带我。妈妈也不想带我,喜欢带弟弟大志,大志随她明目皓齿粉嫩白净,人见人爱,这让妈妈脸上人面前大放光彩。

小时候爸爸带我去村东河沟摸鱼,一条条鱼投向水边草丛,捡起时滑漉漉手里窜蹦,弄得满手鱼鳞。晚上自行车驮我去邻村看电影,行走在夜晚的旷野,清凉的风声音乐般灌耳,心里多么欢畅!那些反特的抗战的电影,百分之百是那时候看的,记忆犹新。还带我走亲戚,去叫郭店的地方,我管亲戚家闺女叫姑,她穿着显腰身的华美衣裳,白高跟鞋踩得地面咔咔响,看我时异样的眼神,就知道她在嫌我丑。我穿着方口黑土布鞋的双脚倒腾着裤筒后面藏,不想让她看脚上难看的云白丝袜,来的路上爸爸六角钱买的。那年我八岁。

所以弟弟才是妈妈的锦绣文章,不是我。我是爸爸种植田野里接受阳光雨露,等待开花的一棵小草。

即便再丑的花草逢着春天也有长成的时候。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和同学去了大城市工作,在那里认识了同一车间当技术员的陈一文。陈一文夸我工作认真仔细,算不上漂亮但心性好,爱读书身上自然有一种超然的气质。这恭维话让一个女孩的虚荣心很满足,除了爸爸没人这样对我说话,因为丑我不敢奢望太多。工作之余偷偷躲厂房一角尝试写点什么?当陈一文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惊慌失措的我怀疑他干涉我自由,让他忍俊不禁,爽朗的笑声如此干脆,随之打消我的拘泥。他坐下来和我交谈,至于谈了什么都忘了。接触多了彼此有了好感,就差一层薄纸没捅破,后来同事张姐的撮合下我们两个才好上了。

妈妈对陈一文喜欢,这掺杂了她给予所有男孩子的喜欢。陈一文说话爸爸不爱听,妈妈爱听。一次去我家他拿了一笼提当时挺贵的红富士,妈妈喜欢得脸成了盛放的花朵。爱饮酒的爸爸闷闷不乐,对陈一文敬上来的烟勉强抽几口。

陈一文一来,妈妈忙着菜园子里摘菜。陈一文不闲着,拖地劈柴扫院子。我坐爸爸跟前聊读过的书,念我写的文字。他说村里的事情,谈论自己的看法。

那一年春节,临走陈一文把钱递到妈妈手里,他们推搡时一旁的我不高兴了,咕哝着嘴欲言又止,妈妈面红耳赤,等陈一文上了车,转身就对我爸说,小雅这小蹄子坏着呢,爸爸咧嘴笑。

还有层意思,妈妈说我坏是和村里蓝玉相比较而言。蓝玉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她没考上大学。我在大城市工作,蓝玉留村里。又过了些年,蓝玉去了县城的大酒店上班。我们村离县城十多里路程,蓝玉骑着坤车,披着蝉翼薄的翡翠绿披肩,花蝴蝶一样早晚在村庄与县城的公路上飞舞,据说很惹行人眼目。蓝玉人长得漂亮,说话柔声软语,在酒店很快升到大堂经理,再进村时大包小包穿金戴银,开着一辆红色雪佛兰。

我工作虽然是大城市,企业效益不景气,工资很低生活依然清苦。

在村里蓝玉妈妈一度拿这个讥讽我妈,我看落架的凤凰到底比鸡好!

何者我是鸡,她家蓝玉是凤凰?妈妈被蓝玉妈气得灰头土脸,再争执下去没啥意思不欢而散。

妈妈这个人外观看似绵软,内心强硬,她吃不下这气,我家小雅我家小雅怎么了?我们稳重,从小喜欢读书习字,你家蓝玉多好呀——妖冶!指不定和哪个有钱人睡觉了呢!

就是,咱小雅是内在的好。爸爸笑颜附和在家生气叨叨不停的妈妈。

电话里我听了无语。妈妈在外对我的“体恤”也只有我懂,感觉身上暖暖的,像似从来没体验过的温度重回来了一样。

反过来我妈也戗我。我一年回不了一两次家。电话里她捎带说蓝玉对她妈好,如今又买了大房子,首付就二十多万。挨年根还带老太太海南的三亚,亚龙湾,椰林园转了一遭。蓝玉妈这个乡下老太太看来,漂洋过海,坐飞机上轮船的就是出国。阳光下多明媚的沙滩啊!远方的海岸线多绵长啊!壮观的椰树林里吹着椰风,说不尽的舒爽,享受了神仙的日子死了不愧了。

妈妈的心事我懂,她说蓝玉不过随便,间接说我是真,我不愿意听。我没蓝玉阔绰,结婚十多年所住的还是小房子。别说我没有,就是我有,也不会请她跑那么老远的地方看大海,看椰林。青岛威海连云港的海不照样能看?再说那椰林就那么好看?比开喷的杏花,桃花,梨花都好看?电视上见一群老头老太太手举小红旗,戴小红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跟着导游走,他们背囊里分别带着这药那药,累得歪歪斜斜哪是旅游,分明是找罪受!

爸爸说就是就是,现在生活好了哪里都一样。我知道爸爸帮我,他听妈妈言外之意对我不满替我解围。这让妈妈心烦,是爸爸故意和她唱反调,她讥讽爸爸,你看你闺女好别在家住了,去和她过罢。

妈妈一数落数落个没完,老账翻新版,什么拴个牛手法故弄,地里干活怕出过力,把禾苗当秕谷草拔掉,识字不多倒是穷拽诗文,整天桃花园(源)杏树林的,尽说些没用的。还说爸爸一辈子就那么回事。搁年轻时听妈妈这样往“狠”里说,他会急,现在老了性情改变了。妈妈的话虽然夹枪带棒,经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心已平静,非但不恼恨反而嘿嘿笑,更无意争辩。

别看妈妈好逞强,离了爸爸还是不行。有一年爸爸去外省走亲戚,妈妈一个人在家三顿饭凑合,结果胃肠紊乱老胃病也犯了,我们又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硬撑硬熬。爸爸回来一看人都黄花瘦了。农历的九月低了,不管河水凉不凉,爸爸下河摸鱼。鲜活的鲫鱼炖汤,外加小米莲子粥,给妈妈滋补了好长时间胃肠才好。

所以爸爸看似粗心大意,他是粗中有细。先前为我的事他没少操心。后来听妈妈讲,当初他到处托亲戚朋友给我介绍对象,爸爸的心气比我还高,要给我介绍个“才貌双全”的,他真是把他闺女当宝捧上天了。就我那样看中人家,人家未必看中我,真是好笑。

其实那时我正和陈一文好,只是没告诉他们罢了。爸爸没看中陈一文,妈妈则是抱着的石头放下了,在她看来老大难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事就不愁了,也好在村里抬起头杠杠地走路了。

大志不仅长相像我妈脾气也和得来,说话柔声细语,从来都不和她顶嘴拌舌。高考考了个技术学校,学了陶瓷绘画算是一门手艺。他们那一批学习的同学,毕业后都进了陶瓷厂当工人。学了工艺美术的,在碗碟子花盆上画花鸟虫鱼,活儿计件多画多得。靠技术挣来的钱,买房买车娶妻生子,过平常人的生活。

爸爸看来,大志也不过如此,他没有在他身上寄托更大希望,以一个农民的思维逻辑,大志倘若有更大的发展前景,那得费老鼻子劲了。但事情往往会出人意料,有些事你看似平淡无奇,却又有突兀一面。大志就是这类形。在陶瓷厂工作了两年,一个工友伙同他出来单干。他想也是,厂里把计件的工钱压得很低,转手就是高额的利润。辞职后他去瓷都景德镇学习了大半年,学习归来筹划设备,资金不足向爸妈和我伸手要了些,一个人进货,绘画,高温烤制,然后自主经营当起了小老板。

当时的城乡建设正蓬勃发展,壁画是绘在釉面瓷砖上高温烧制成,不怕风吹雨淋,人文关系密切,在建筑环境中起到美观作用。

孙大志把彩釉调匀画在白面瓷砖上的画面,有的大红大绿,富贵吉祥,有的古意朴拙大方,蕴含深刻。

画得熟练了,他闭上眼睛都能勾画出一幅图景来:一棵枝叶苍翠的松树,松树下站立着松鹤,远景空中飞翔着小鸟、有山有水,和白云深处氤氲花红里的人家,很有云深不知处的古诗意涵。而爸爸多年的书法练习在这里也有了用武之地,在那画面上题字,写诗,画面更显美观别有情趣。

孙大志在爸爸扶持下就这样做起了他的生意,算不上特大发展,可也衣食无忧,相继着买房买车结婚生子,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没生孩子前爸妈不怎么去他们家,去了嫌张慧琳花钱如流水不知个节俭。他们心疼不便说,说了她不高兴。像我妈那样隐忍度深的人,也有忍耐不住的时候。她可以把张慧琳当外人不给她说,可儿子是亲儿子,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她什么话可以对他说。大志也不藏着掖着什么话也对妈妈说。妈妈尽量把尺寸拉直道理摆正。她说她不是有意挑拨他和张慧琳的关系,她绝不是不通情理的婆婆,一个人再能挣,搁不住她大手大脚花法,网上买那么些东西干啥?橱子里满了,屋里也堆得到处都是,赶上开超市的了。

大志听了劝慰妈妈,让她放心,他会说服张慧琳的。妈妈相信满脸是笑。晚饭后娘俩手牵着手在池塘边妈妈一个人常去的“花道”上散步,晚风中浓浓的荷花香味扑鼻。

爸爸看妈妈和大志常常软声细语一起说笑,有所担心。因为他看到张慧琳的脸有些拉长,张慧琳一定认为他们母子公然不顾及她的感受,窃窃私语说她些什么?

爸爸的看法没错,刚来时张慧琳对他们多么和颜欢笑呀,她是教师,很喜欢表达感情。后来脸色变得复杂了,有时外出长时间不回。等她吃饭打电话过去她就说在外面吃过了。

爸爸一看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就招呼妈妈说儿子媳妇也看了赶紧回去。妈妈想不通她没说什么呀,至于吗?再说明明是儿子家怎么她撂脸子?

一直等张慧琳怀孕了他们才又去了一次。张慧琳妊辰反应厉害,她不支使妈妈,支使大志干这干那的。妈妈心疼儿子,伸手去做,张慧琳不说什么,但不舒服的身体让她看上去不悦。尽管她说话放低声柔和地说,可语气里分明是不满。她说洗衣服要多洗几遍,残留的洗衣粉对皮肤不好,汤要煲得淡一些稀一些。这些妈妈都听着,可就是多年的习惯改不好。她知道城里的水花钱买,乡下的怎么祸害都不心疼。再说爸妈都是重口味,吃不惯清淡饮食,尤其清汤寡水喝肚里撒泡尿没了。妈妈分明担心张慧琳肚子里的孩子吸收不到营养,汤烧稠点反倒有错了,这让她心不悦但脸是平静的,既然张慧琳喜欢那样就那样好了。妈妈又不傻,媳妇是嫁过来的不是她亲生,有些事情可以谅解,毕竟她怀的是孙家骨肉,就凭这一点她一切都能容忍。想着法子和张慧琳解闷聊天。张慧林暂且放下小市民情调,一声一个妈喊着。妈妈的心被软化得柔柔的甜甜的,她给张慧琳说爸爸也说我,和村里邻里之间的那些事,最后说到他们挣钱辛苦,眼看添人添口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其实妈妈前面说的都是铺陈,最后一句才是主题。没等妈妈把要说的话说完整,张慧琳已经不给她机会,以身子酸疼为由去屋里躺下。

淘个没趣不是?爸爸不要妈妈自作多情参与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人家过日子用不着你来指手划脚。这下妈妈不悦了,她原一片好心不得好报就算了,用不着爸爸说三道四的。心口就一直疼,一直疼,老胃病也犯了,难受得什么也做不了了。这让她不猜思好,是不是活不成了?想孙子还没抱,还有爸爸这不识好歹的要成孤家寡人了不成?更伤感。

大志看着郁郁不欢的妈妈,低眉敛首,明显是站张慧林一边的,这让妈妈那个伤心,就差没哇哇地大哭一场,悲戚戚像个怨妇。

爸爸平时还行不怎么发脾气,可一旦发起来就十分草莽粗野,眼珠子瞪出来了,脸黑得像猪肝。妈妈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随担心起爸爸,不再哼哼唧唧心口疼了。为图心静爸爸愤慨地提起小马扎找王伯伯到郊外钓鱼去了,整天都不回。

这都是妈妈打电话时说给我听的。我说给陈一文听,陈文说你别管,随他们闹腾去,人家到头来还是跟儿子亲,你姓什么?姓陈,陈孙氏也!

我知道陈一文这些年变得世故了,可我听了这话仍觉得不舒服,女婿到底是外人,别看平时对我妈喊的那个亲热,比我这嫡亲还亲,关键时候还不是亲是亲,疏还是疏的。

可是,我有些心疼我爸,他一向喜欢热闹爱扎堆开个玩笑啥的。以前我说过他,别和人打得火热,弄不好不好收场,爸爸很不以为然。妈妈说他一天不找乐子心会发毛。就说上次从城里回去后,村里人见了问他城里咋样?爸爸拉开架势学赵本山演小品的滑稽相,逗得村人捧腹大笑。

爸爸郊外钓鱼风寒冷饮,身子骨怎吃得消?张慧琳孕期情绪不定又怎听得下妈妈唠叨?更说不得大志什么,他夹在爸妈和张慧琳之间已两边落埋怨。当时我实在忍不住才又打了电话,劝爸妈他们还是早早回去吧。

张慧琳做了妈妈后,小市民情调才有所收敛,会不时地对爸妈谄媚几句,妈妈不显老,比她妈还年轻,爸爸气血好,走路带风。

张慧琳妈妈人高马大,穿衣喜欢大红大绿,爸爸的说法,再亮丽的颜色也没把她穿年轻。爸爸夸妈妈一辈子没擦过雪花膏脸照样白皙。我听了笑爸爸,这回可说了实话了。

他们对张慧琳的夸口听得顺耳,百听不厌。过年时再回到村里,爸爸人群里一站,添枝加叶地说给他们听,有遗漏的地方,妈妈接过来提醒,两个人真是珠联璧合,惹得邻居们好生羡慕,老孙家的媳妇不赖,好学问不说又添了个大胖孙子。

可事情总有两面性,在我看来张慧琳是精明。笼络人谁不会不?不就是态度好些吗!不就是嘴巴甜润吗!就像有人夸自家的孩子长得漂亮真聪明!这叫一个礼数。一种不花一分钱的礼,是为人处世之道,所以爸爸妈妈对她的好,张慧琳眼睛不眨照单全收,就像不花钱的补药不吃白不吃。尤其作为乡下人的爸妈心眼瓷实,搁不住三句好话,看张惠琳有意贬低自己的亲妈,竟看不出这是她的策略,还沾沾自喜呢,真以为她胳膊肘朝他们拐,一对单纯善良的老人啊!

从那时起,张慧琳对爸妈那叫一个好,不时地给他们买衣服。帮妈妈修剪指甲洗头发,不用大志陪了,由她陪着去“花道”上散步。还带他们到处旅游,可算是过足了旅游的瘾,想着再见了村里人,又有了新的谈资。

我不会蘸酸吃醋,我做不好爸妈的贴身小棉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一点我与他们是心照不宣的,家里也从没指望我去做什么?用不着,有儿子大志,后来又有了张慧林。我希望一直这样过下去,让他们一直好下去。

可惜这“一直”只维持了几年,小伟要入托了。张慧琳忙于工作,回家来不是看电脑就是一直抱着手机看。因市场经济滑坡,大志的生意也不如从前,两个人为此不断发生口角。年轻人吵吵嚷嚷难免,爸妈并不放心上,有时早起买来早点,张慧琳不吃就走,到门口回个冷脸,大志给妈洗头,大志边吃边嗯着,场面很尴尬。

饭后,爸爸说大志你忙你的,我给你妈洗头。妈妈不让爸爸洗也不让大志洗,她的头被张慧琳那双秀手轻揉按摩惯了,换成男人的手在她发根间抓来挠去怎受得了?

在我看来妈妈和张慧林正好是琴瑟和鸣,她把张慧琳当闺女甚至比亲闺女还亲看待。有时爸爸发脾气她还说他,人心都是肉长的真心疼她会差吗?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妈妈心堵得慌,就像看着离别多日的院子里长满的荒草,不知从何拔起?

她把委屈诉说给大志听,大志沉默一句话不说。小区的老太太们常常谈论婆婆和媳妇之间的永恒战争,她自信这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从来抱着多干活少说话的原则。再说她讨好一个人,从没像讨好张慧琳那样讨好过,可现在真是热脸撞冷屁股,心里能不难受?

前一阵子,我联系上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她现在和她妈住在一起。她说你不知道和老年人一起住多可怕。我想那可是她亲妈啊!朋友接着说,在你面前她是操不完的心,只要一回到家,她就跟着你,你想清静一会儿她倒是来精神了,你到阳台她跟到阳台,你到厨房她跟到厨房,你到卫生间她站在卫生间门外跟你说话,真把人逼疯了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朋友像个怨妇,唠叨个没完。

我想起某些电影和故事中的母女同住多年,甚至同床共枕,想想这样的母女关系,还真有点瘆得慌,至少我做什么的时候,妈妈不会亦步亦趋三岁小孩那样跟着我说话。她要跟也是跟在张慧琳后面,她不是想和张慧琳琴瑟和鸣吗?可张慧琳现在不和她“和鸣”了,她怎么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妈妈就是这个时候频繁地给我打电话。她不说张慧琳如何,也不说大志什么。在她眼里大志是洁净的,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除了喜见没别的意思。。

从医学角度讲我也不是外人,可毕竟嫁出去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一辈子当一门亲戚走动,妈妈曾亲口这样说过。我听了当时心里好难受,并不作辩解强颜浅浅一笑。

妈妈显然不懂什么生物学意义,她只是安常理把我从和同胞兄弟共同拥有的“家”里排斥出来,一辈子只当她一门亲戚走动而已。她不知道做女儿的心里咋想的?——在我看来,无论时间如何堆积,过了多少年之久,那个曾与我血肉相连的出生地,才是我心中真正寓意上的家园,这辈子我都无法走出她的门槛,因为在我的血脉里,同样流着先祖的血液。

就算大志继承了她更多的基因,算是一对嫡亲母子,可我和爸爸还像相呢!在女儿的“家属权”上,她认为是那个样子。相比之下我觉得爸爸更喜欢我一些,这又多么引以自豪!

所以,妈妈频繁地给我打电话,似在尝试说些什么?而原来一周一次的电话都是由我打的。与妈妈通电话我会抑制住情绪,嘘寒问暖一阵子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了,就问爸爸呢?妈妈喊爸爸来接电话。我和爸爸总有话说,他说话嗓门响亮生机勃勃,像梵高的向日葵饱满又热烈,听着有轻松愉快的感受。

张慧琳的嬗变是爸爸告诉我的。妈妈不会说,她不得不承认,孩子一入托,张慧琳的风格无论怎么变都是合情合理的,权当自己吃了哑巴亏,她遇到高手了。

妈妈还想起生小伟那年,大志张慧琳他们想换大房子,看房时请她和爸爸一起去的。老俩口当时就爱上了那两个朝阳的房间。张慧琳指着其中一间说,采光好适合老年人居住。她还自作多情以为“老年人”就是指她和爸爸。后来才知道那是张慧琳耍的花招。张慧琳当时接下来又说房子好是好,得六七十万年呢?你看大志的生意难做,人都黑了瘦了。她声音柔细。

爸妈回老家后。妈妈的不高兴是挂脸上的。爸爸知道她的心事,当张慧琳说房子得分期付款时,他心里就明白,想要儿媳妇开这个口,钱算“借”给他们的,让他们努力挣钱慢慢“还”,如果拱手给是应份。这借与给是不同的。

爸妈心疼儿子更心疼孙子,不能因买房子生活拮据,孙子的奶粉钱都没有。二人再三商量,咬咬牙倾其所有,攒了多半辈子的二十万存折给了张慧琳。

这事当初他们没告诉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张慧琳妈妈住了朝阳房子的一间。妈妈那个气呀,凭什么?凭什么让那糟老太太住,我们花钱买的?!

怎么回事?我本应该问一问,可是我不问,这是他们与儿子之间的事。我不过家里的亲戚一枚,他们孙家的财产与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把这事饭桌上对陈一文说了。他出奇得高兴,这就对了吗,斟酒——陈孙氏!

那一年的春节我们说好回去的。爸爸早早地打了电话来催,灌好了腊肠,煮好了大肉,扒了鸡宰了鸭,等我们回去吃。说妈妈泡的豆芽刚长好,养的蒜苗碧绿鲜嫩味道冲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忍了忍,轻松着口气对爸爸说孩子病了,发烧得厉害刚好些,再回去的话怕重感。

那你们什么时候来?爸爸问。不知道,看情况再说吧,我挂了电话。

陈一文说真不去啊?不去不去,要去你去!我大声戗他。其实孩子没病,那一年春节,我们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了,我想去哪里都不如自己家里过得舒坦。

后来才知道,春节是爸妈两个人过的。大志和张慧琳的房子是新居得暖房。

等小伟会说话了,他就对爷爷奶奶说要吃什么,爸爸乐呵呵地去买,妈妈不惜余力地下厨房。做了他又不吃,倒是那老太太吃的欢。就知道是她想吃不明说,挑唆孙子说。

这些张慧林都不知道,知道了又怎样?想那老太太怪可怜的,老伴死的早,累死累活拉扯大了四个孩子,三个儿子相继娶妻生子,过得都不是多富裕,对老太太一个比着一个不养,张慧琳回去一次哭一次。

孩子一入托,爸妈有大半天的闲暇时间,除了摆弄阳台上的几盆花草,喂喂鱼缸里的金鱼。张慧琳的妈妈则坐在屋里看风景累了,就念念有声赞美她的耶稣主。

看这情形实在憋气,爸妈不想呆下去了,他们要归去来兮。

陈一文给爸爸打电话你们先别急着回家,到我们这里来住些时吧。爸爸听了没说不行,也没说行,他和妈商量。

我说咱们家房子小来了没法住。

陈一文说我去买床,咱们住阳台,儿子房间里的床不动,爸妈来了住咱们的房间。

我说,凭什么?

就凭他们生了你!陈一文说,就这么定了!

其实说了这么多,我就是这意思,不好对陈一文明说。我怎么能委屈他住阳台?我又怎么可以让爸妈不来呢?——他们生了我。

我想,人真是个特殊的物种——嬗变!

 

120187月写、10月修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