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从巴颜喀拉山孕育,挣脱高塬的重重羁绊,横冲直撞青、川、陇、宁、内蒙、陕、晋七省、自治区,横穿一万里,奔袭到河南。
《水经注》有云:“自河入济,自济入淮,自淮达江,水径周通。”在传统人文地理中,以长江、黄河、淮河和济水“四渎”为这个民族的血脉。班固的《汉书·沟洫志》认为:“中国川源以百数,莫著于四渎,而河为宗。”由此确立了黄河“四渎之宗”的地位。
而作为“宗”的黄河,与淮河、济水均有宗亲般的交融。据史料记载,黄河数次侵夺淮河,1194年第四次改道,豫东、皖北、苏南北、鲁西南,被黄河侵入661年,此所谓黄河“夺淮入海”。《晋书地道志》说:“济自大伾入河,与河水斗,南決为荥泽”可见济水也是被大河侵袭的对象。济水,源于济源,一路向东,才有了济南、济宁这些历史人文的称谓。大河能夺其流,可见大河之霸道。从远古时期到近现代,我们的黄河就具有两面性,她既是哺育华夏文明的母亲,也是最为危险的暴龙。
黄河自洛阳孟津由高原而平坦,河床淤积泥沙越来越厚,黄河河床越来越高,渐渐黄河河面就高出了地平面,遇到雨季,河水满溢,就泛滥成灾。宋代之后,随着河床不断增高,黄河水患越发严重;到了明清时期,黄河就成了王朝最为头疼的问题。
当黄河冲断邙山,出了桃花峪,挣脱了大山的束缚,跃进空阔的大平原,呈一泻千里之势,就被赋予“豆腐腰”“悬河”的无奈称谓。
滚滚黄水全靠堤防约束,才能东流入海。由于高悬于地面之上,所以黄河动辄决口改道。据记载,从先秦到民国的2500多年中,黄河共决溢1590次,改道26次。“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的黄河,给沿岸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
让我们来盘点下那些治理黄河名臣吧,他们在黄河治理的历史上,可谓是灿若群星。
大禹的之功,自不肖赘述。
历史的指针定在公元前七年,这是黄河治理有史料记载的元年,从斯时开始到西汉末,先后出现了两位治理黄河的名臣。
其时的西汉王朝,经历几任昏聩君主,早已耗光了“昭宣之治”留下的遗产,摇摇欲坠。这一年,关中地区发生地震,黄河水位暴涨,下游泛滥。贾让,这个水利专家脱颖而出。他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制定治河方略的名臣。针对汉代黄河河患频发的原因,提出了以"宽河行洪"思想为主的全面治理黄河上、中、下三策;上策主张滞洪改河,中策提出筑渠分流,下策则为完缮堤防。他全面地对治理黄河进行了方案论证,彼时的治黄三策,对后世治河产生了重大影响,更是古代治河思想的重要遗产之一。
公元三十年年至公元八十五年的西汉。王景这个名字,之于黄河,就是座灿烂的里程碑。他是第一个对黄河进行大规模治理的水利专家,有“王景治河,千年无患”之美誉。王景依靠数十万人的力量,一方面修筑从濮阳城南到渤海千余里黄河大堤,另一方面又整治了汴渠渠道,新建了汴渠水门。王景治河,确定了黄河由济北入海这一条河道,使得黄河稳定了近八百年。
经过王景的治理,应该说,一直到北宋之前的河患,还算不得严重。即有天公不作美河水泛滥,这样的情况也并不局限于黄河。长江也时有水患,荆襄一带,江汉一带自古都是水患的重灾区。农耕文明就仰仗水利,历史上早有西门豹治漳,李冰理岷,公叔敖治淮,郭守敬治运河之先例。而黄河治理,却成了历史上最为频繁的治水工程。隋唐时期,虽然黄河也有泛滥,但是中央在黄河两岸筑有粮食大仓,黎阳、兴洛、回洛等仓储用于赈灾。河床虽有泥沙淤积,但是水患循常。随着唐宋两朝,城市规模的空前发展,人类建设宫殿、房屋民居,大量采伐沿岸林木。唐宋间三四百年,黄土高原植被被破坏,水土流失极为严重,黄河自此开始大量携带泥沙。
王景治理的黄河故道已有千年,河道淤积极为严重。
建都于黄河畔的北宋都城汴京,时刻被水患威胁。北宋建国后的80多年中,黄河下游决口就有30多个年份,逾50多次,也最终酿成黄河的第三次大改道“商胡改道”。北宋一朝对治理黄河也有着极高的热情。当时政治家王安石主政,主持开展浚河、引黄、引汴发展淤灌等治水工程,在治黄技术上有了不少创新。
元朝的贾鲁,曾率17万军民治理黄河水患。他疏浚过的大河支流河段,后人称之为“贾鲁河”,就是现在从郑州主城区穿城而过的“贾鲁河”。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一条河,可见当时和后世对贾鲁治河功绩的肯定。元末,黄河改道,泛滥严重“浸城郭,飘室庐,坏禾稼”,整个黄淮地区受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草标儿女、易子而食”。贾鲁这个治河专家,采取疏塞并举之策,恢复黄河故道,救百姓于水火之间,可谓功勋卓著。其治下改造和开设的黄河河道工程质量也最过硬,直至明清还有“铜帮铁底”之誉。史书评价贾鲁治:“古之善言河者,莫如汉之贾让,元之贾鲁”。
明代,黄河泛滥更加严重,徐有贞考察大河上下,提出治黄史上著名的《言沙湾治河三策疏》。即:造水门、开分河、挑深运河。他借鉴历史上的治黄经验,采取以疏为主的方针,改良了汉朝王景的制水闸之法,采取“置门于水而实其底,令高常水五尺”的办法,根据水的流量来控制水流,既保证了运河通航所需要的水位,也调节了水大而引起的溃决之患。他的治河三策采用了疏、塞、浚并举的方法,经过数年苦心经营,终于暂时平息了决河之患。
明中期,李从心任九江提督总理河道,俗称"李总河"。李从心政绩卓著,被后世称为治黄专家。他“筑堤逼河保灵州”共筑河堤六千余丈,打造“通济新河”全长六十七里,“借运河转疏资诸水”,使河南、山东、江南漕粮按时入京的几率大增。
李从心之后的潘季驯,是个值得多费些笔墨的人物。潘季驯奉三朝简命,先后四任总理河道,主持治理黄河,前后持续二十七年,是明代治河名臣中在职最长的一位。他在一生四次治河中,不辞辛劳,上到河南,下至南直隶,每每深入工地,“轺车所至,更数千里”,“日与役夫杂处畚锸苇萧间,沐风雨,裹风露”(王锡爵《潘公墓志》),对黄、淮、运三河提出了综合治理的治河原则:“通漕于河,则治河即以治漕,会河于淮,则治淮即以治河,会河、淮而同入于海,则治河、淮即以治海。”为了达到束水攻沙的目的,潘季驯更加重视堤防。他把堤防比作边防:“防敌则曰边防,防河则曰堤防。边防者,防敌之内入也;堤防者,防水之外也。欲水之无出,而不戒于堤,是犹欲敌之无入,而忘备于边者矣。”他总结了当时的修堤经验,创造性的把堤防工作分为遥堤、缕堤、格堤、月堤四种,因地制宜地在大河两岸周密布置,配合运用。他对筑堤特别重视质量,提出“必真土而勿杂浮沙,高厚而勿惜居费”,逐一锥探土堤”等修堤原则,规定了许多行之有效的修堤措施和检验质量的办法,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他的《两河经略疏》是其治河的经验总结,对明代以后的治河工作产生深远影响。清治河专家陈潢指出:“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近代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说:“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训。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德国河工专家恩格斯叹服道:“潘氏分清遥堤之用为防溃,而缕堤之用为束水,为治导河流的一种方法,此点非常合理。”应该中肯的说,在河患十分严重河道变迁频繁的明代,潘季驯能针对当时黄河乱流的情况,提出束水攻沙理论,并大力付诸实践,是一种超越前人的创举。在我的家乡现在还沿用遥堤、缕堤、格堤、月堤作为村庄的名字,可见其治河思想的源远流长。
到了清初,朱之锡任河道总督。在他的治下,各地黄河汛期守更的水夫,如果发现阴雨天气不赴堤日夜值班的,扣除工食直至旷尽,并责令管河厅、道严加核查,及时撤换。各地河道官员的升调降用,一律要等到下一任官员到任时方可离任,且河道官员不得身兼他职。每年年末对官员的任职情况予以考核,考核通过者予以奖励。”这制度设置,类似于当下的年度述职制度。他规定:“在汛期前,各地要备足应急材料,以防河堤决口。特别是洪灾多发的濒河、临河两岸的州县必须预先做好筹备。地方上出现的强占夫役、卖富佥贫、发洪水财等私弊百出的问题,当严责司、道、府、厅各级查报,凡是发现官吏徇私舞弊,隐瞒不报的,以渎职罪从严论处”。朱之锡功绩卓著,为顺治重用,著《河防疏略》一书,为治河之要略。
清代康熙一朝,出了两个叫于成龙的著名人物。他们曾一起共事,均官至一品总督,都清正廉洁、勤政爱民。
出生早的于成龙(1617-1684)字北溟,号于山,谥号清端,即清端公于成龙,籍贯山西;出生晚的于成龙(1638-1700)为汉军镶红旗人,字振甲,号如山,谥号襄勤,直隶固安人。《清史稿》记载:“同时两于成龙,先后汲引,并以清操特邀帝眷,时论称之”。又称两位于成龙为老于成龙和小于成龙,直隶坊间有民谣称颂道:“前于后于,百姓安居”。歌谣中的称呼表现了直隶百姓对振甲于成龙的高度尊重。
今天我们说的不是电视剧《廉吏于成龙》中的于成龙,而是黄河上空璀璨夺目的一代治河名臣,振甲于成龙。他任河道总督期间“豁免河夫 设立河兵”河夫改河兵,“可谓变而不失其正”,也是清朝兵制超出前代的创举。“抱病治河 鞠躬尽瘁”其在治河任上病危,对儿子永裕说:“我现在病入膏肓,药饵已经不能治愈。治理两河关系国计民生,卧病治理是断然不行的。赶紧上书,请皇上另派贤能大臣,不要耽误了国家大事,加重我的罪过。”直到生命的尽头,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治理黄淮,抱憾终身。
康熙十年(1671年),靳辅在赴安徽就任巡抚途中,路经河北邯郸,见吕祖庵壁上题有诗句:“四十年中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替先生借枕头”,甚为惊异。经询问,次诗为游居吕祖庵中的陈潢所题。两人相见,甚为投契,靳辅即请其作幕。以后靳任河道总督,陈潢随往,凡治河之事,靳辅必相垂问,潢必竭诚解答。因此靳辅十多年来的治河成就,皆与陈潢谋划。康熙二十三年,康熙帝南巡阅工时,问靳辅:“尔必有博通古今之人为之佐!”靳辅说:“通晓政事有一人,即陈潢,凡臣所经营,皆潢之计议。”他还说:“臣垂老多病,万一即填沟整或卧病不能驰驱,则继臣司河者,仍必得陈潢在幕佐之,庶不歧误。”康熙帝准其所请,赐陈潢佥事道衔,参赞河务。靳辅、陈潢的治河思想在于“鉴于古而不泥于古”,“有必当师古者,有必当酌今者”,“总以因势利导,随时制宜为主”。最后陈潢以妄称屯垦的罪名被削职,“解京监候”,怀恨而死。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靳辅为陈潢平反昭雪,同乡张霭生将其治河论述,编为《河防述要》一书,为后世治河者所借鉴。该二人作为清朝治河的代表,已被电视连续剧《天下长河》所宣教,这里不再赘述。
康熙三十七年张鹏翮出任河道总督,其时正值黄河泛滥,水患连年。上任前康熙帝指示张鹏翮“必须摧毁拦黄坝,清除芒稻河淤塞,开通黄河水道,依次兴修水利工程。”张鹏翮钻研治河理论,总结前人经验,博考舆图,仔细勘察,提出“开海口,塞六坝”的治河主张和“借黄以济运,借淮以刷黄”的治河设想,采取“筑堤束水,借水攻沙”的作法。并按治河方案指挥数十万民工治河。在张鹏翮的任内康熙帝曾三次南巡指导治河(康熙帝先后南巡六次)。康熙帝十分倚重张鹏翮治河,称他得到了治理黄河的秘笈,对大臣们说:“张鹏翮自从出任河道总督监督河工以来,每天都乘马巡视堤岸,不辞劳苦。如果天底下做官的都像张鹏翮一样兢兢业业,那百姓们还有什么非议呢?”
乾隆之后,大清国力骤然下降,治理黄河的事务也没有康乾鼎盛期那么频繁,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黄河在嘉庆中后期,又开始泛滥。到了道光年间,更是泛滥成灾,两岸百姓苦不堪言,治河成了当时最为重要的朝廷大事。栗毓美横空出世,在实践中因地制宜,创造了“以砖代‘埽’、抛砖筑坝”的治黄经验,是黄河上御水工程的一次革新。用烧砖筑坝,以达到治河的方式,不仅大大降低了治河成本,更是起到了很好的治理效果,这一方法一直沿用至今,当代只是把砖改为了石头。现在你行走在黄河大堤上,映入眼帘的除了鹅黄的翠柳,还有一垛垛码放规整的青石。在汛期,险工段还会截柳滚石,加固堤防。
清末,在帝国大厦势如累卵之时,黄河两出大患,丁宝桢于同治十年,治黄河郓城决口。他亲赴工地,指挥抢险。同治十二年,黄河再次遭遇大决口,丁宝桢又一次挺身而出,军民同心,历时半年筑起了高十四尺、宽三十尺、厚百尺的障东堤。 二百五十里的障东堤修好后,近百年来黄河此地不曾再决口,保证了方圆几百里村庄的安全。
从宋元开始,治理黄河就成了中央政权的重中之重,处理不好就会有亡国之灾,元朝的迅速覆灭与治理黄河不善就有着很大的关系,清朝的迅速衰败,也与黄河泛滥有着不小的关联。
黄河下游的河南、山东是这个国家的粮仓。在封建王朝,治理黄河水患都是国本之重,在治黄历史上的名臣,可谓群星璀璨,他们都是保卫黄河护佑生灵的河神。作为出生在黄河岸边的个体,窃自认为,对他们的感恩和功勋,电视剧《天下长河》无论怎么赞誉都不过份!他们是黄河的魂。
到近现代,以李仪祉、张含英为代表的水利专家们继续维护着黄河的安澜,为我国经济文明和社会稳定的发展都立下了不世之功。
新中国的中央人民政府,深知大河之患,以最快速度建设了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河患才渐渐趋于湮灭。正如诗人贺敬之在《三门峡歌》中的慨叹:“神门平,鬼门削,人门三声化尘埃!望三门,门不在,明日要看水闸开。责令李白改诗句,黄河之水手中来!银河星光落天下,清水清风走东海”。
黄河史,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兴衰史。我们沿历史的边角,仰望大河之上闪烁的星空,你会发现那些治河的铮臣都是一颗颗耀眼的星。由此,我会联想到黄河九六大洪水、长江九八大洪水中那些凡身肉体的战士,他们视死如归,铿锵前行,他们何尝不是长河中的一颗星,正是这漫天的繁星,才护佑着我们这个国家,保卫着我们的安宁。
凝望这大河之上的星空,当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