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微风轻抚,这是腌制腊肉的最佳时节。此时,如果你到文祠来,会看到各村各户门前的空地,一条条架起的竹竿上,挂着一块块穿上绳子的腊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这就是过年时我们用来招待客人的特色美味——腊肉。
腊肉,在家乡人的心里,都占有一席之地,它比卤鹅、卤鸭有着更重要的位置。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喜欢吃爸爸腌制的腊肉。刚蒸熟的腊肉,晶莹透亮,白肉如玻璃般透明,赤肉像玛瑙般富有光泽。把蒸熟的腊肉,切成一片一片,蘸上大蒜剁成泥之后加上白醋的酱料吃,那就是人间美味。轻轻一咬,满口留香,吃多少都不腻。后来,读到这样的诗句:“故都酒味比江南,清酱腌成美亦甘,火腿金华广东腊,堪为鼎足共称三。”这首诗对我国的金华火腿、北京清酱肉、广东腊肉三大名肉高度赞誉。我固执地认为,这诗中的“广东腊”,指的就是我们潮州文祠的腊肉。
儿时,每到腊月,村子里的晒谷场,会有一排排竹竿架起,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腊肉,风儿吹过,香气就在我们的小乡村萦绕着。一群群“小馋猫”就会跑到自家的腊肉旁,干咽着唾沫。大家像将军阅兵,对阳光下的腊肉品头论足,猜测着哪家的最好吃。腊肉,融入了我们童年的美好时光。
在那物质奇缺的年代,乡亲们最舍得花钱的就是腌制腊肉。原先是几家人合宰一头猪,然后平均分配。为了让猪肉能保鲜下来,聪明的人们就把猪肉制作成腊肉,晒干的腊肉可以存放很长时间,等到逢年过节、客人来了或者家中办喜事,才会拿出来食用。那时,屋里存放着的腊肉,总有意无意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力。盼着老人生日,盼着贵客上门,盼着节日到来——无非,是为了品尝那令人垂涎三尺的腊肉。记得有一次,邻居小强和阿曼不知道为何事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具体吵什么,我都忘了,奇怪的是我还清晰地记得,后来阿曼大声说:“我家还有六块腊肉,你家有吗?”小强立刻耷拉着脑袋,恨恨地跑开了。因为有了腊肉,阿曼成了赢家。腊肉,是孩子们引以为傲的“家中宝”。
家乡的腊肉,是用猪肉腌制的。选材比较讲究,要用本地上好的猪肉。选用最多的是五花肉(我们这儿称为“肚肉”),把“肚肉”切成一长条一长条,其中有白肉也有赤肉,混搭着最好吃。也有人是用整个猪头或者猪舌头腌制,那吃起来很香很香,可是有点硬,必须是牙齿好的人才能吃。腌制腊肉是一件很费时的事情,先选好猪肉之后,把它们浸在用酱油、川椒、八角、桂皮、食盐和白糖等配料配制而成的佐料里,两天后取出来挂在竹竿上吹风晒日,晚上再取下来浸到酱料中。白天晒,晚上浸,如此反复,直到缸里的酱料全被猪肉吸收了,就不再浸泡,而是让它们再晾晒几天,干了就可以收起来存放了。我们把腌制腊肉的过程称为“腊腊肉”,第一个“腊”是动词,表示腌制。腊月里,我们的小村庄浸泡在腊肉的香味中。
爸爸是腊腊肉的高手,吃过他亲手腊的腊肉的人,无不称赞。当秋风渐起,爸爸就开始腊腊肉了。年幼的我,喜欢看爸爸腊腊肉。从配制佐料到把猪肉放入缸里浸泡,从晾晒到收回,我总是跟在他身边看着,做他的小助手。腊肉做好了,爸爸总是取出一块让我们尝尝鲜。当腊肉在锅里蒸的时候,我会很卖力地剁蒜泥,为的是一饱口福。当爸爸在砧板上切腊肉的时候,我会端着盘子,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板上的腊肉。爸爸边切边笑着说:“小馋猫等不及了。来,先给你一块试试。”我拿着爸爸给我的腊肉,玻璃状的白肉,赤红油亮的赤肉,一看就已经令人垂涎三尺。我津津有味地嚼起来,吃得小嘴流油,吃得笑颜如花,吃得一脸满足。奶奶就会在饭桌旁责怪爸爸,意思是孩子不能这样宠,以后长大了会没好吃相,应该切好放盘子里,大家围坐饭桌时才慢慢吃。记忆中,爸爸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冲我笑笑,说:“阿钿长大后要有好吃相,我才不会被奶奶骂哦。”我吃得口齿不清地说:“好的,会的。我不让奶奶骂您的。”童年的我,在腊肉的香味里幸福地成长着。
后来,举家搬到市区居住。爸爸还是在秋风渐起的时候腊腊肉,只是,腊肉是晾在阳台上。现在的腊肉,没有晾晒得很干很硬,因为有冰箱可以存放。这样的腊肉,吃起来比较脆软。腊月一到,爸爸的前后阳台都挂满了腊肉。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腊肉香味儿,那是家乡的味道,也是爸爸的味道,醇香而亲切。每过一周,爸爸就会拿着许多腊肉到我家。我总抱怨他做得太多了,他总是笑着说:“给你们的好朋友一些,让他们试试我们文祠的腊肉。”每当碰到吃了腊肉的朋友夸赞他做得好吃时,他会开心地说:“好吃就多做些给你们吃。”中年的我,在腊肉的分享中感到自豪。
如今,又到腊肉飘香的季节,爸爸的阳台却是空荡荡的,没有腊肉悬挂着,没有那熟悉而醇香的味道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