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自行车

  上小学的时候，发现父亲经常从集镇上带一些旧的自行车零配件。小到链条、拐腿、座垫，大到横梁、车圈等，家中放杂物的小偏屋几乎被这些零碎配件占满。父亲曾向我们解释说：他在镇上分管工商联工作，需要巡 视市场的每个角落，这些零配件都是他从废品收购站或维修铺花钱一件件买回的，零配件积聚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有一天我到盛放这些配件的偏屋寻自己的东西，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那些零配件全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我心里纳闷，难道父亲好不容易收集的“宝贝”又被他处理卖掉了?

一个周末的傍晚，天色已经渐暗，我在家门口等父亲下班回家。等了 一会儿，只看见村头的大路上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骑着自行车向我家的方向驶来。那人快骑到家门前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把那些废旧零件带到镇上请师傅组装成了一辆新的自行车。这辆新自行车的诞生令我们全家都很兴奋，在灯光下围绕它看了又看。我还用力拨了几下把上车铃，“叮铃”清脆的铃声让人的心情分外愉悦,

这是一辆外观很不起眼的自行车。只有车把是新买的很光亮，但车横杠上的漆有些已经脱落或生锈，同时车子既没有链盒也没有手闸，连脚踏都是木制的。第二天，父亲让我把车子上生锈的地方清理擦干净、用刷子又上了一层薄漆，使它外表看起来整洁许多。我还特地在链条和齿轮上加了点润滑油，转起来“嘎嘎”的声音也小多了。经过这番修整，原本残破的自行车乍一看竟像新的一般。从此，我们村拥有了第一辆自行车，父亲骑车上下班时，总能吸引到许多羡慕的眼光。

自从有了这辆自行车，我和家里的几个兄弟无时无刻不想靠近它，希望能早点学会骑车去兜几圈风光一把。一天，父亲从镇上回来把自行车放在院子里，便忙着下地干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做作业。这机会可不能错过!于是我偷偷把自行车推到门口大路上，两手扶住车把左脚踏上脚踏用力一蹬，妄想自己也能轻快地骑车飞驰。可惜现实很残酷，由于我个头矮小重心不稳，车子摇晃着向前冲去，“咣当”一声车子和人都摔在地上。我的胳膊肘和膝盖淤青了，脸上也擦破了一块，但是我心里更害怕的是自行车脚踏摔坏，心里却惴惴不安。父亲从田里回来后，先是发现我脸上的擦伤，又看了眼自行车，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非但没有责怪我，还帮我涂上了药膏，并且嘱咐我等二哥学会骑车后再来教我，我便不会摔跤了。听到这话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过了几天，二哥学会骑自行车了，我也再次萌发学车的念头。只要自行车和我们都有空闲时间，我都会叫上二哥把自行车推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练习一会。再次学习的时候我首先把坐垫调低，吸取上次学车的教训， 也不敢贸然踏车就骑，而是让二哥扶住车后架稳定住，我骑在坐垫上直腰双手扶住把，他在后边慢慢把车往前推。即使这样教我，但还是因为身体矮小找不准人和车之间平衡点，上身老是不听使唤向一侧歪斜，把也握不紧， 老想低头看，连续好几次车子只走一会就摔倒，好在二哥随时拽住不至于把车摔得过重。这样下来只骑了几圈我们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有时车把被摔歪了，我急忙爬起，两腿夹住车头硬把车把拧正后再接着骑。二哥还 教我先踩单脚踏板，眼看前方，另一只脚间接用力慢慢滑行的技巧。这方法果然奏效，一天在滑行时我另一条腿从后边一掠也上了车，两只脚同时用力蹬，车身晃了几下没有歪倒而是直向前去。我直视前方内心却在呐喊: 我终于学会骑自行车了!

学会骑车后，我经常带上几十斤的粮食去很远的县城磨面，也带着母亲去赶集。自行车在行走时母亲不能上车，我都会把车稳好叫母亲先坐上, 然后蜷腿从前杠上车。有好多同龄人都不能从前杠上去，但我上得快，骑得稳，家里人都喜欢坐我的车外出，村里人也都夸我灵巧又孝顺，每每听后心里乐滋滋的。

有一年的假期，父亲告诉我他和大队长商量好了借大队部的自行车， 准备骑车带领我和二哥一同去市里看看。当自行车牵到手时，大队长再三叮嘱只借用三天，并强调不要把车子骑坏掉，他那认真的神情我至今还记得。大队这辆公用车是半新的“永久”，比我家那辆车要轻便许多，骑起来感觉轻快又没有杂音。临出发的晚上父亲嘱咐我们早点休息，到市区大约有上百里路程，要一早起身赶路。

次日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被叫醒了，哥俩急忙穿上新衣服，推着车子从小道赶到大路上。在公路上我和二哥骑着大队那辆自行车，父亲骑自家的那辆车。那时徐淮路路面很窄且是渣子路，尽管来往车辆并不太多，但每过来一辆车就尘土飞扬，常有小石子飞起击伤路人的现象发生。考虑到这点先由二哥骑车带我，他的车技好，蹬的非常快，我坐在车后只觉得耳边的风“嗖嗖”的刮着，路边的树即逝而过，时有碎石被车轮挤压蹦飞。就在我迷迷糊糊即将睡着时，车子越来越慢，且开始晃动不稳。我抬头看二哥发现他已经气喘吁吁，没有力气再继续往前骑了。父亲让我下车骑上他那辆车，换他带着二哥再骑一段路。吃中午饭时，父亲鼓励我俩，距离市区不远了，慢慢的骑，要找路边光洁地面骑，既省力又安全。于是就这样直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终于到达市区，就近找到一家旅馆住下。美丽的夜景也无心欣赏，我和二哥连晚饭都没吃，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第二天，我们在市里逛了大半天，买了些小物品。为不失借车三天承诺，决定尽早返回。回家路上二哥没有来时骑得那么快，中途还在一个小村庄借宿了一宿。当第三天到家时，我的小腿已浮肿了，二哥下车时也站立不稳，疲惫不堪的样子不禁叫人哑然失笑。这是自学会骑车以来第一次骑过最漫长的旅程，它激励了我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一直拥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信心。

这辆杂牌自行车，既给我们增添了快乐又曾带来不幸。文革初期，红卫兵对我父亲进行人身攻击和思想批判，说什么骑车上下班就是追求享受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进行深挖细找“封资修”生活根源。就此停发了父亲的工资并让他进行劳动改造。他们还把这辆自行车推走公，后来运动趋于明朗，父亲的所谓问题得以解决，工资如数补发，那辆自行车又物归原主。但是这“死里逃生”的自行车已经破烂不堪无法再骑，我们只好把它闲置在偏屋里，过了几年整理房屋时，父亲才恋恋不舍的把它卖给收废站。

我参加工作两年后，用积蓄买了第一辆属于自己的红旗牌自行车。我在车把上方安装了一个方镜，既增添自行车的美观，又可以在行车时照到后面的景色和自己的面容，以便梳理发型。买了这辆新自行车后不久，我便认识了现在的爱人，并谈起了恋爱。从我的工作单位到爱人的单位距离差不多40公里。那时交通不方便，公共汽车班次较少，每到星期六下午，我就提前下班骑上自行车，往她住地方向猛蹬脚踏，车子飞似的带起路边的落叶。热恋中的我们，曾骑着这辆车穿越过春夏秋冬。春潮涌动的时候, 我们骑车进行田间小道，感受春天的气息，绿浪滚滚的原野，竟连泥土中都散发着一派生机;浪漫的夏日里，我们骑车来到远离村庄的沟塘旁，欣赏晶莹剔透凝聚激情的露珠;金色收获季节，我骑车带着她在路边的大树下，去分享留恋岁月中婆娑落叶的景色;隆冬里，我们牵车走进漫天飞雪 中，共同收藏着美好祝福。结婚后，爱人也买了辆轻便凤凰牌自行车，从此我们各人骑车往返于两地。

进入新世纪，我们搬进城里居住，上班的地点离我家很近，步行只需几分钟就到;外出或到乡镇检查工作，单位也有专车接送，我的那辆自行车便很少再用了。两个孩子上中学时，家里特地购置两辆小型自行车，以便她们上学使用。也就在这一年，小偷突然多了起来，附近邻里几乎每家都有自行车被盗的经历。在一个月内不同地方，我家四辆自行车均接连 被偷，我骑的那辆也没能幸免。为了孩子们上学，我又重新买了两辆自行车，并多加了车锁告诫她们更加小心注意防范。我自己则是到市场花二三十元钱买了辆旧自行车，也没上锁骑到哪里就近一放，至今也没有失。后来两个孩子陆续到外地上大学，家里的自行车任我使用。

每当节假日我和老伴骑着自行车到郊外观光游玩，或与要好的朋友骑车去河边垂钓路遇红绿灯时，那潮水般的车流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废气，弥漫在周围久久不散…

此时的我，便开始怀念那次和父亲骑车赶路开心的旅程。那周围弥漫的青草芳香的快乐，现已再难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