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听“鬼”的故事

 村头大路边有棵古槐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树阴一大遍，小雨小雪很难落到树下。一年四季人流不断，有的人把家中闲置的桌子、板凳干脆放置树下，供过往的行人休闲歇脚之用。听村里老年人说这棵古槐已有好几百年了。特别是夏天晌午前后天热无法下田，树下坐满了纳凉人们，在中间老年人叼着旱烟袋用力吮吸着，然后慢慢的口吐云烟氤氲，烟香弥漫；年青人跷着二郎腿哼着流行的曲调； 孩子们更是跑来跳去尽兴的玩耍；当然我们还是爱听老人们常讲的故事，尤其是讲鬼故事。那时纳凉听故事倒成为我们小时候打发夏夜的主要生活娱乐方式，每到傍晚树下更加热闹非凡。

晚霞飞逝，夜幕降临，村庄渐渐笼罩在暮蔼之中，浑身汗水的我们“扑通扑通” 一个个跳进汪塘里游泳嬉闹一番，上岸擦干身子换上白天晾晒留有太阳味的短衫裤衩，一溜烟跑回家里，简单地喝几碗稀饭，急忙卷起草席拿着蒲扇乘凉去了，惟恐大树下好地方先被别人占去似的。即使是这样匆忙，往往树下好的地方早已铺满席子，坐着好多纳凉的人，孩童们也在焦急等待着故事的开始。树下有好几铺分别讲述各自的故事。而讲故事的人一般是上了年纪或者是识字水平高的人，搬弄些书本上的故事。什么《三国演义》中的桃园三结义、草

船借箭；《水浒》中武松打虎、孙二娘开黑店、 林冲雪夜上梁山等等，这些都是文雅、胆大智谋的故事。同时也讲些《西游记》和《聊斋》中的妖魔鬼怪的故事。也有他们瞎编胡诌的下流的荤段子。那时村上人口较多常有些闹心之事，喝卤上吊投井跳汪的人时有发生，这死去的人经他们口中变成了吊死鬼、深井冤魂经常附贴仇人身上，让其得病着魔不得安生。本家二嫂从小是童养媳受尽折磨，精神一度失常有鬼魂附体，时常披头散发，疯疯癫癫说自己是天上下凡“大元帅”，尤其是黑雨天外岀大喊大叫，人们见此都躲藏起来，从此村里大人小孩都习惯称呼她为“大元帅”了。我们这些孩童见状尽管心里对她胆怯，但依然还是喜欢在树下听讲“鬼”的故事。哪铺有讲鬼故事就往哪里凑，讲到特别恐怖处，让你发怵不寒而颤。胆大一点的孩子抖抖精神壮壮胆靠近老人身边继续听下去，胆小的我们每到此时，往往用双手捂着发凉耳朵不敢再听，也有的小伙伴被吓得悄悄地溜回家去。

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上的星星被乌云遮住，竟连一丝风都未有，天气闷热令人难受，阵阵蝉鸣也未带来清凉之感，倒是偶尔蝉尿落在赤裸身上让我们舒服极了。正当我们围坐一起聚精会神听着故事时，不知何时“大元帅”悄然而至。只见她披头散发，手持一杆长扫帚并大声喊着：我是大元帅赶快投降吧！说时迟那时快她用扫帚蹦跳向我们扫来，我们未及穿上裤衩哭喊着四处逃遁。此刻，一道蓝光突现紧跟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借着闪光我们终于窥见到她这个“大元帅”的狰狞面目。她在雨中蹦跳着，披散的长发在闪光中时隐时现，让我们领略到什么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了。我与小伙伴二拽趴在青棵下被吓得瑟瑟发抖！没有多久，雷声远去，雨停了，“大元帅”也不见了。我们又回到树下互相叙说刚才发的的事。说来古怪玄乎，当晚下半夜身边二拽推醒我，并指指树上一个黑影，我睁大眼睛看去果然发现是大眼二法的身影，见他爬树动作敏捷，跳杈轻巧并做了下鬼脸，而后他迅速下树，回到原来他的席上一躺就呼呼大睡了。大家感到诧异，清晨醒来问他夜里爬树的情景，他根本就不清楚此事的发生。后来听大人说这叫梦游。

秃哥是我的本家，与我同辈份比我大十几岁，因头上生疮未得到及时治疗落下秃头，好在头顶上还长岀几根细毛时尔飘动着，村上人都叫他大秃子的绰号，我叫他秃哥。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仅读完小学，但是他为人和善并不忌讳别人喊他绰号，每当听到绰号声时他总是一笑了事。同时他说话幽默风趣善于演说，一些事情经过他脑子深入加工从嘴里讲出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动人故事，与他一起干活做事心情舒畅从不心慌。

一天晚上，没有月亮又是雾阴天，周围漆黑一片，我们又来到了老槐树下，只听他咳嗽两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讲了他小时候一次走夜路的真实经历：

一年秋天，他刚吃过晚饭， 我的近房二奶奶的突然得病住进镇上医院，家里又无其它人，她唯一的儿子正在十多里以外扒河工地，眼看二奶的病情严重，需要尽快动手术，我们又不能代替家属签字， 情急之下，二奶让我连夜赶到工地让其大叔回来照料护理她。 当日晚上没有月亮，天上时而飘落零星小雨，这也是我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我摸黑沿徐淮公路走，那时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用哼歌、抽烟来提神壮胆，我知道路边不远处有几处坟墓，那里是传说经常闹鬼的地方，尤其是雾阴天那鬼出没更加频繁。当然这正是考验着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的时候。我摸了摸头发，好像炸出火花，心惊胆战继续往前走着。快到坟地时脑中一乍，忽然看见前面有个黑段子，比正常人还高，晃着脑袋架着两个胳膊。说真的，那时我腿开始发软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但还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说也奇怪，那黑影仿佛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心里在想怕是真的遇见鬼了！我一屁股瘫到地上，忍着疼定了定神蹲着，摸岀口袋里一只香烟塞进嘴里，手抖得连火柴都划不着。好容易点着了，就大口大口地猛抽，接连抽了三支烟，其中一颗被抽出火苗，借着光线再朝前看，发现黑影不见了，我心里在想这难倒是鬼打墙让你看不见它。 等了一会我再仔细瞅时，那东西还在那儿晃悠，怎么办呢？ 听别人说，遇到这种情况，决不能退却，如果敌不过鬼魂，人会活不长不几天慢慢死去。想到这里我坚定战胜鬼，保住性命的信念和豁出去了的勇气，猛然而起，随手扔掉烟头壮着胆子，大踏步向前迈去，准备与那个家伙决一死战！

此时大家一颗紧张的心已提到喉咙上，周围寂静无声，竟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声响。讲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下来，猛抽几口烟，随之嘴里吐出像流星一样划得很长很长烟气，又干咳几声，大家也都屏住气，睁大眼睛让他快说。他接着说：我使岀全身力气用脚向那该死的黑影踢去，那个家伙不但未倒反而把我给弹了回来。你说那东西是什么？ 原来是用来吓唬小鸟的稻草人，我非常气怒，狠狠一脚就将它踩倒在地，还不解心头之恨，又把它点着，顿时火光冲天照亮四周。我走好远回头看时草人依然还在燃烧。

 等我见到大叔说明二奶住院情况后，返回路过坟时，那被烧的稻草人残留火星在微风中忽闪忽闪的的，有的还飘了起来。我突然说岀这是“鬼火”可把大叔吓了一大跳！看着他胆怯的样子，我差一点笑出声来，心里在想年龄大的人难道也怕什么鬼火呢？为此他还夸我小小的年纪不怕鬼火(磷火)的勇气。 我只是傻笑直至好长时间他才明白过来。

大家在哄笑声中逐渐睡去。

 听“鬼”故事多了，往往产生一种如影随行的幻觉，让你无法入眠，即使睡着了又从恶梦中惊醒。母亲说这是听鬼故事所为，不让我再到树下听他们野扯瞎讲。可我就是不听，依然如此，记得一年夏天连续下了几场暴雨，田间地头大小河沟积满了水雨，宅院后的大汪塘水早已扑沿，水面上流淌时隐时现的杂物，大小鱼虾也跃出水面，经常落到岸边。还好雨过天晴，汪塘周围站满观看人们，孩子欢笑挣抢着落岸的鱼儿。等到大人们全去田间劳作，家里仅剩下顽皮的孩子们。虽然大人嘱咐不要到汪塘边独自玩耍，以防失足落水。但是天生淘气的我们被汪塘的景致所吸引，早把大人们嘱咐抛到脑外，纷纷跑回水边玩水捉虾。就在前几天，几里外的汪塘就有两个小孩先后落水溺亡。其中一个是邻居家中的男孩二旺。那天他们姐弟俩一同来到汪塘边，巧得是他们都不会游泳，姐姐眼看二旺滑入深水中无法施救，哭喊着跑回家中，等大人们前来打捞时，二旺早已淹死浮在水面上。大家将其放在牛背上缓慢行走，试图把肚中水控出挽回生命，水是控出一点点，但未能如愿，灵魂早不附体了。他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承受不了命运的打击，一度悲伤过度精神错乱，整天跑到汪塘边哭笑喊着二旺名字。那哭喊声令人悲催凄凉。后来在大槐树下有人说二旺是被汪里叫蟾的怪物托入水中而缠死，实际上这是大人有意编造的蟾的说法，来吓唬小孩，不要独自到汪塘中嬉闹，避免悲剧重演，但这蟾的怪物还是在村上传开了。因此，汪塘边我一个人是不敢再去了，但二旺的身影经常浮现在眼前。

说也奇怪，就在淹死小孩不久的一天晚上，我们正准备吃饭，突然外边电闪雷鸣，老天又下起大雨。刚巧此时我肚子有隐疼拉稀之感，不得不戴着头笠慌忙跑到门外旁刚蹲下，又一道电光闪过，霹雳一声在头上空炸响，吓得我“哆嗦”几下。我用手抹了下脸上的水，睁大眼睛鼓足勇气继续蹲在那里解手，趁着闪光再次岀现，突然看见南边不远处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从雨水中向我走来，当他快接近我时忽然从我面前跑过去，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之中。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毛骨悚然，慌忙起身跑回屋里，斗笠也落雨水中。母亲看我慌张惊吓的样子，就问出了什么事， 我结结巴巴地向她说了刚才看见小男孩的情景。母亲和二姐急忙到院外看一遍什么也没发现，只是雨越下越大，母亲说我眼看花了，精神过于紧张才会出现反常现象。我相反认为没有看错，就是有一男孩从面前跑过。

后来上学读到鲁迅打鬼的故事，更坚定我对世间鬼魂的不同看法。我也查阅资料了解到“鬼”的由来：中国古代先民认为万物都是从道中出来的，最终还将归于来处，于是对于死亡，有了另一个称呼“归”！就是说，归于本源，回到道中，就如同你不曾出生一样，不生亦不灭，只是后世误传，将“归”传成“鬼”。

但是鬼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并不认为鬼是会害人的，甚至对先人是崇敬与尊敬，直到有了轮回转世的思想以后，鬼才渐渐成为令人恐惧的幽灵，而且各有形态，逐渐有了传说中鬼的文化，细细了解这样的传统承袭。当然，这些鬼可能会有一些恐怖，请注意自己的承受能力。

同时社会上人常说一句，鬼怕恶人成语，意思是比喻凶恶的人惧怕更凶恶者。鬼怕恶人是出自《艾子杂说》里的篇目，讲述的是在旧社会里，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的官吏，以及恶霸、流氓，都是大大小的“鬼”。他们鱼肉人民，欺辱百姓。但这批角色，又往往是欺软怕硬的。谁对他们顺从乃至屈膝，他们便得寸进尺，谁给他们以反抗、蔑视，他们反倒会稍有收敛。正义者人民，小丑们鬼也。

艾子在水路上旅行，途中遇见一座小庙，庙虽矮小但神像庄严。寺庙前有一条小水沟，有一个人行走到水边，无法涉水过去。回头看庙里，就拿了庙中大王的雕像横放在水沟上，踩着雕像过去了。又有一人到这里准备过河，看到了这情景，一再叹息着说：“神像竟然受到像这样的亵渎侮辱！”于是亲自将雕像扶起，用自己的衣服擦拭雕像，捧着雕像放到神座上，再三拜祭才离去。过了一会，艾子隐约听到寺庙中有小鬼说：“大王待在这里作为神仙，应当享受乡民的祭祀，却反而被愚昧无知的人侮辱了，为什么不施加灾祸给他将其责罚呢？”鬼王说：“既然这样，那么灾祸应该施加给后面过来的人。”小鬼又问：“前面的人用脚踩大王，侮辱至极，却不把灾祸施加给他；后面过来的人对大王恭敬有礼，反而施加灾祸给他，为什么呢?”鬼王说：“前面的那个人已经不信鬼神了，我又怎么能加给他灾祸呢！” 艾子说：“鬼真的是怕恶人啊！”

时至今日，那棵古槐早被砍伐，更不见讲、听故事的大人孩童们，但当年树下有关“鬼”的故事，依然影响着我们前行。我也坚信当年眼睛未有看错那雨中的孩子，并不是什么自然现象，但我更说不明白那个男孩跑到哪里去了。世界上有些事情确时一时难以解释清楚，但要破除迷信，相信科学，确信鬼魔难以存在，只是故事中所说的“鬼”罢了。

“夕阳”的我们倒是耳边常响起“故事里的事 ，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故事里的事 ，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几分庄严，几分诙谐，几分玩笑，几分那个感慨，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的影视剧歌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