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宴随想

在南京，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阔别多年的老同学，相互寒暄格外热情。此日我应邀赴宴当步入宴厅时，餐桌上摆满了酒水和丰盛的菜肴，其他朋友也已到齐宾主落座细品着每道佳肴，那肉丝细腻味道鲜美，独具风格，果然不同凡响，席间服务小姐又上一道菜，并报了 “雀跃争鸣”的菜名。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方知此次是名副其实的鸟宴，有麻雀、大雁、斑鸠、山鸡、黄雀等，还有国家保护珍稀鸟类。吃者高兴，请者风光，没有一个因吃这些野味而羞愧的。鸟是不能再飞了，但我的思绪又飞回到久违了的大自然。

我的家是大自然怀抱中的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那里的山山水水伴随我度过青少年美好时代。我的家乡虽不像西沙群岛各种鸟粪堆积成山，也不像青海湖畔野鸭、仙鹤遍地，但也不乏鸟跳枝头，婉啭鸣啼之景。在冬天里能看到有身上羽毛代白喜鹊灰喜鹊，“咕咕”叫的野斑鸠，有倍受“四害” 之嫌的麻雀，令人作呕的乌鸦，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什么鸟呀、雀呀的。当你走进春天田野里，南风徐徐吹来，小麦芬芳及槐花的香味扑鼻而来，美丽的晨景映入眼帘。扶遥直上的云雀，敏捷的飞燕匆匆掠过，几只黄雀在树枝上不停的鸣叫。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绿色柔影的沃野，婉悦的鸟鸣，淡雅的花味，使你真正领略到“鸟语花香” 春之歌境界，你的精神也不由一振，豁然开朗起来。秋日夜晚，徐风飘香，皓月当空，“啾啾”鸣虫声更显田野寂静。你能看到双眼光亮忠于职守的田间“卫士” 猫头鹰，偶而听到猫头鹰抓田鼠“叽叽”声，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在“政治任务压倒一切”的年代里，一只只小麻雀也不得不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那当时除“四害”口号是：让麻雀上天无路，老鼠入地无门，苍蝇蚊子断子绝孙！在这口号的感召下， 机关、学校行动了，工人、农民也动员起来了，可以说千军万马杀向除 “四害”的战场。战果辉煌，空前绝后，不过结果倒是很奇怪，苍蝇、 蚊子只是略有减少，并未断子绝孙，反而，残留老鼠总结经验，入地越来越深，过上了 “深挖洞，广积粮”的快乐生活。可怜的麻雀没了安身之处，还差一点给治绝了，直到后来鸟类专家大声疾呼，终于给麻雀平反昭雪，但未彻底“摘帽”保留“四六” 开的待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记得当时我们这些低年级小学生跟着高年级学生整天寻找麻雀，学校里还根据班级的实际情况下达分配除“四害” 的指标任务。为了能够超额完成指标任务，中午不休息，晚上迟睡觉，每逢星期及节假日更忙的不可开交。有的用细绳织成网子并捆扎在竹竿或长棍端头堵套，有的扛着梯子靠在墙上摸掏。一天晚上，外边漆黑一片， 寒风“嗖嗖”，我和邻居小拽抬着耙，靠在一户很高的房檐下，我怂恿他往上爬去，他伸出一只手向麻雀窝摸去，两只老麻雀倏的从窝里飞出，留下了几枚代温的鸟蛋。当他又把手伸进另一窝时，刹那间他“啊”的一声惊叫，从耙上摔了下来，头被耙齿剐破，胳膊也被摔伤了，我把他背回家后， 方知窝中有条蛇。由于此次的惊吓，有时睡到深夜突然惊醒喊叫，为此他祖母还特意剪纸在路旁烧纸祈祷(这是农村的古老风俗，据说能消灾避邪)。

由于白天摸窝夜间堵巢，又将屋檐下的孔隙堵死，迫使麻雀改变了生存规律，不得不学着其它鸟在大树上垒起了窝，艰难地生活着。那时为了取乐，我们把捉来的老麻雀放在笼子里喂养，尽管精心照料，但它们杜绝进食，向我们抗争，不几天就气绝而亡。还有一次，我们把羽毛尚未丰满的两只小麻雀放进笼中挂在树枝上，小麻雀又跳又叫又闯，引来了两只老麻雀在笼子周围焦急的飞来飞去，还“喳喳”地叫个不停。笼中小麻雀看见了它父母，更是乱叫、乱飞、乱闯，就是无法冲出禁固的笼牢。 这样持续好长时间，老麻雀感到未有什么危险，先后飞走，然后衔着虫子飞回蹲在笼子上，嘴对嘴把虫子吐给小麻雀，小麻雀抖抖羽毛高兴的跳跃。当我们再一次出现在笼边时，老麻雀闪电般飞离，既而向我们俯冲下来，多次擦着我们头发大声斥叫，久久不愿飞走。也许是它们的亲情感动了我们，不忍听到这凄凄惨惨的鸣叫，我终于打开笼门，让两只小麻雀跟着父母飞回大自然，其中一只的腿上还被我们系了一根细红线。

第二年的一天，我们在树下乘凉时，意外发现十几只麻雀中有只腿上系着红线的麻雀在雀跃，我高兴大叫，那就是前年被我放飞的小麻雀吗！没有因为那场劫难而上天无路，相反繁衍出很多儿女。

岁月匆匆，转眼我已过了不惑之年，儿时的记忆却像一幅幅次第展开的画卷，时常浮现在眼前。无论是那只气绝而亡的老麻雀，还是那系着红线的小麻雀，都向人类展示了另一个情感世界，这个世界有区别于人类世界的活力与激情。

然而这个世界已愈来愈小；野蛮的砍伐，破坏了植被，造成洪水肆虐；乱用大计量的农药，连益鸟都难以幸免，乱捕乱逮飞禽走兽，加剧其种类和数量的减少；鸟语花香已成为过去……也许最终这个有别于人类世界的世界将会凝缩成核，继而释放它那强大的力量，那时，人类如何面对这愤怒了的大自然！

“快吃呀，别客气” 朋友的招呼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这宴席间。可是面对满桌的珍馐美味，我还能吃得下吗？ 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了我的心头：朋友，千万不能让“鸟语花香” 成为我们的记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