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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建勇(岁月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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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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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风箱

民间俗语很多,但我最喜欢当地流传"东西南北庄,户户拉风箱"这句顺口溜,因为这句话是对地区文化与习俗最好的诠释,在那个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最有感触,顺口一说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东西南北庄,户户拉风箱",就是描绘当时炊烟袅袅的村庄人们日常生活的温馨和幸福。清晨起来首先点火做饭填饱肚子,田间劳作才能体力十足,夜晚来临,劳累一天“带月荷锄归”的乡人,得烧饭慰劳自己一 番,然后再烧水洗洗疲惫的身子,往床上一躺鼾声大作。一觉醒来倦意全无,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单调的生活方式。那时庄稼人用的是原始大锅灶,烧的 全是庄稼秸秆与杂草落叶。秸秆柴火需要借助风力方能完全燃烧,于是每户灶台一侧都装个形状大小相同的风箱 。至于说什么时候开始使用风箱这一灶具,竟连耄耋之年老人们也说不清道不明,反正代代相传使用至今无人详细考证。

那风箱是尚好的木料板加工制成,样式为长方体形状。箱内结构由一 块插满鸡毛活塞板、两根木条连接着手柄的拉杆及两个气孔组成。 送风原理就是利用来回推拉,让空气在里面压缩流通,产生气流直入灶穴,助长火势。燃料充足推拉速度加快,火苗随之盛旺,反之火势减弱。后来经过村民使用摸索改进,出现一种旋转摇动把手的铁皮风 箱,小巧灵便且风力 大,是现代电扇的鼻祖。不管哪种风箱,只要你推拉或摇动手柄都能发出据有节奏的"呼噜呼噜"声音,所以乡间的饭点上自然有"东庄到西庄,户户拉风箱。"的单调快乐之感。尤其是秋 高气爽,立于高坡之上,俯视黄昏中村落:当一缕炊烟刚从一户村民家中袅袅上升刹那间,家家拉起风箱,户户烟气氤氲融汇上空,在晚风吹拂下,整个村庄烟气缭绕像披上一层神奇的面纱。

童年的我们,几乎每一个清晨都是在"呼呼"的风箱声里醒来。倘若哪 一天风箱声音没有了,晨光微曦里静悄无比,肯定睡觉时间延长,醒来时阳光洒满院内每个角落,家人早以出门干活,留下我和弟弟在家里。寂寞孤独的院落令我们害怕,怎想听到熟悉推拉风箱声音。因为那风箱声能告诉我们大人在家里,让人踏实、悠然、安全。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一天,母亲要去很远的田间劳动,早起做饭推拉风箱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急忙 爬起看院外漆黑一片,东方还未发亮,星光依然闪烁。母亲说天亮还早呢?让我再睡一会儿。回到屋里听着风箱声渐渐入睡,不料母亲做好饭就急忙下地干活,忘记叫醒我,等我醒来天已大亮,跑到学校同学们早已上课,我只好站在室外自行罚站。为此,只要听到风箱声就会自然醒来,当然每当节假日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无需准时起床,伴随着风箱发出的节奏声睡个好觉,遐想于美梦间。

我喜欢听风箱声音还有个原因:那时乡村生活极为艰苦,竟连肚子也 难填饱,真是吃了上顿饭就想下顿饭,而且这顿饭常常只是很薄的稀饭而已。难怪有的小伙伴胃部充大,肚子越来越大就像气球一般,用手指弹起"咚咚"发响,耳闻风箱声音肚子里早已"咕咕"作叫,吃饭的时间快到了。我们提前端着碗拿着筷子围在锅灶旁,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嗅着从锅盖沁出喷香的饭味,期盼风箱停息饭菜做好,马上把肚子喂饱。这风箱声音对我 肚子来说是最大安慰和希望,从开始到结束伴随着我对食物欲望直至有所满足。同时母亲在烧锅的时候我们还能额外沾些光,作为贫穷农家主妇的母亲,她那刻满老茧的双手从来不会闲着,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尽情享受温暖的怀抱。而唯有在烧火做饭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帮助推拉风箱,趁着火势盛旺的间隙方能依偎着母亲,坐在她腿上看着灶头冒出忽大忽小一闪而熄的火星,一种别样最大的幸福、快乐、满足感由然而生。尤其是寒冷的冬天,那里感觉更加馨香、暖和。

当时为了充分利用余热达到节省柴火的目的,秋冬季节每家都在灶口 上方用绳子悬挂一只小水罐,风箱风力大时火苗正好喷出烧烤着罐底部,等锅中的饭菜煮熟时,罐中的水也就很热了,家人都能使用上热水洗脸了。而夏天锅灶口极为闷热,煮熟一顿饭让你汗流浃背,因此我们一般不愿意呆在那 里,只有母亲一如既往推拉着沉重的风箱,那红红的火苗熏烤她苍老的脸庞汗如雨下。灶口虽然炙热,但是有特殊的奖赏吸引我们。母亲把一个刚剥过的嫩玉米棒叉在火杵上,慢慢地放在灶膛里烘烤,随着风箱的拉动,玉米在火中转动发出"噼啪"诱人的声音,转眼间就可以吃了。尽管啃吃搞得唇腮及双手是灰,那香甜的味道令人回味至今。到了秋日,我们悄悄从田地里挖来几个小山芋偷偷地将其埋在余烬的草木灰里,焖焐一会儿,山芋就会慢慢变软至熟,取出来将皮剥去掰开,随之一股特殊香味散发出来。在童年的记忆里有时我们也会把蚕豆、白干、花生等可以吃的东西放在火膛两侧或余火中烤悟食用解馋,这些东西现在很容易吃到,但是那种美妙 的滋味再也品尝不出来。

说到草木灰,印象中每次做完饭,母亲都会从灶膛中小心扒出来集中 堆放一段时间,然后撒在田地里,调解泥土中酸性程度。草木灰里富含磷、钾等原素,对山芋等作物生长大有益处。草木灰还可以沾虫,夏天有虫子时候,把它撒在生了虫子的菜上,立即起到杀虫效果。草木灰还能用来洗 头发,那时没有如今那么多梳洗用品,仅用洗衣肥皂洗发会干涩,母亲将选好的秸秆烧成灰放在盆中水里搅拌浸泡,沉淀之后的清水再给我们洗头发,洗过的头发也不痒了,且发质光泽顺滑好梳理。

随着岁月消逝,我们一天天成长,母亲额头悄悄爬满了皱纹,两鬓也已染霜。推拉风箱帮助母亲做饭这是我们兄妹的最大心愿。每逢节假日我们都主动去推拉风箱学着大人的样子取柴烧火,以减轻母亲的操劳程度。而母亲她挥散着汗水总是笑着向别人夸奖我们说:孩子能帮助我做饭了。从她那张流淌着喜悦的脸上,让我们心里乐融融的。母亲的鼓励为我们推拉风箱稚嫩的双手增添了力量。拉风箱的日子,使我从小初步懂得燃料着火的基本原理及各种燃料燃烧特点。如麦草、稻草引火燃烧得快,冒烟大、火苗扩散迅速温度并不高,风箱送风就要小些。豆草等硬秸秆引火慢,但保温耐烧熬 火,且火的散发温度较高,因此送风要大。蒸面食类时硬秸秆作为最佳燃料,同时从母亲身上学到“烧火要虚,人心要实"的做人道理。

拉风箱做饭给了我童年的快乐,但同时也带来不少麻烦,甚至酿成火灾。 那时各家的灶口后面与柴草放置很近,安全防范意识薄弱,灶前堆满乱七八糟柴草,仅能容下一人空间,点火做饭,稍不注意就会引发大火。有一次小伙伴二拽帮助家人烧火做饭,推拉速度过快风力过大,火苗喷出引燃灶后干柴未及端水扑救,火苗窜至房上迅速燃烧起来。突如其来的火灾吓得二拽大哭喊叫,等众人赶来把火扑灭时,一间草屋被烧得所乘无几。从那以后每次烧火做饭格外小心,母亲更不让我独自生火做饭,生怕发生火灾。当然每 逢春节仍然为她做点下手活。

我们当地有个习俗,正月里不能使用磨与笼蒸馒头,如果违俗这样会把福气财气赶跑,因此大量的主食品都在春节 前几天抢蒸完毕。眼看快过节了母亲忙里忙外不可开交,我理所当然再次,担当拉风箱烧火的“重任”。有年粮食大丰收,"年蒸"的面食量较多,蒸了一锅又一锅,还有很多窝头继续要蒸。拉风箱的双手直拉得酸痛,加上小伙伴等我去玩耍,陡生急躁情绪,望着磨细亮滑的风箱杆,猛得抽拉打斜,只听"咔嚓"一声双杆折断,燃烧的火膛顿时熄灭。看着刚刚才冒气的蒸笼发呆,后悔不该思想跑马,还好母亲没有过多的埋怨我,只好到邻居家借来风箱把饭蒸好。我又跑去找来本家大哥让他帮助把损坏的风箱拉杆修理换好。可他把风箱拆开一看除掉拉杆折断,活塞板上的鸡毛被磨光,拉杆好换但鸡毛一时难寻。我几乎找遍院内每个角落也未发现存有鸡毛的地方。看来没有鸡毛很难修好风箱,而未有风箱这“年蒸”就得推迟,发好面就会死板僵硬,很可能造成浪费。

正在想法用什么东西来代替鸡毛呢?耳畔突然传来大公鸡"喔喔"的叫声,我们循声望去,那是我家芦花大公鸡站正在柴堆垛上,高兴地伸长脖子张开大嘴继续鸣啼。大哥看了我们一眼说:只有杀鸡取毛换上才行。母亲只好默认,我不情愿地撒把粮食把大公鸡引唤跟前,然后猛然捕捉交给大哥。大哥用刀割断了公鸡的喉管,随手用力把它抛在地上。只见那公鸡鲜血喷出,扑打着翅膀旋转半圈而一命哀哉。就这样一只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在我们眼前。看着拔下的鸡毛,我后悔不已,要知道这只大公鸡就像一位相处多年的好伙伴!它每天清晨准时报晓让我们去上学;它每天啼鸣让家人提前做好饭菜等着放学归来的我们呀!从此以后,每当听到风箱的响声和嗅到饭香味,我都会想到那只大公鸡,它为我们的生活更加充实奉献了生命,我也付出上学迟到的代价。

从拉风箱声中我还了解有关风箱一些词语深刻寓意。有天夜里从梦香 中被老鼠抓咬声惊醒,急忙用手拍打着床头,刹时声音消失,但仅一会响声似乎更大了,让你根本无法入睡。我急忙跳下床,端着油灯察看究竟,也没有发现老 鼠的踪迹,刚到床上这声音又一次传来,好像这"吱吱"的声音有意与我作对,气得我继续寻找这可恶的家伙。可是声响又戛然而止,屋内寂静无比。我索性悄悄蹲在风箱旁屏住呼吸,竟连心跳就能听到,最后发现是一只老鼠不知什么时候,采取什么方式进入风箱里而乱抓乱爬,闹出响声。我一时无法把它驱赶出来,狠狠踢了一下风 箱,无奈地回到床上,搅得一夜未眠。

清晨,母亲与我把风箱竖起来,果然,一只大老鼠从风洞中掉进准备好的布袋而被活捉。等待它将是致命的惩处。与此同时我慢慢明白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的竭后语的真实来历。直至多年后,由学校分配到苏北一工厂上班,一次单位召开职工 大会,我顺便给坐在台上的领导倒杯开水,岂料散会后有职工说我学会拉风箱了。我一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不明白他们所说“拉风箱”话的含义。一位要好的工友告诉我:“拉风箱”就是溜须拍马巴结领导意思。我恍然大悟这"拉风箱" 还被蒙上一层幽默诙谐,政治讽刺色彩。

有人把游子比作一只飞起的纸鸢,炊烟就是情系纸鸢扯不断那根线。 自己从数次有过这样的经历: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离家较远,冬天傍晚放学归来的路上又冷又饿,穿过一条沟,顺着田间一条斜路走一会再转个弯,远远地望见村头自家房顶慢慢浮升的炊烟,心里立即热呼呼的,于是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夏季里周围田地里长满高高的庄稼,狭窄弯曲的小道几乎被绿 色纱账所覆盖,晨露中常常打湿双脚,归来时无法看到站在村头等我的家人身影,行走着一阵旋风刮来秫叶"簌簌"作响,惊乍中忽然想起人们说起夏天各种鬼怪出没的故事,令人毛骨悚然。我用劲捋一捋头发,擦掉脸上的汗水,又吐了几口唾沫,抬头寻找我家的那个方向,只要能看到升腾的炊烟,就知道母亲正在灶旁推拉风箱忙碌着,陡生勇敢之气,以为母亲就在那里看见我了。因此大踏步迈出小路,在炊烟里终于看到母亲期待的目光。

时代的变迁,当下农村家家厨房都使用煤气和新的灶具,残存老屋里杂乱不堪,大锅灶上已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那破旧的风箱上散满了鼠类便,活塞板上的鸡毛不知去向,两头圆圆的风板滚落在地,那两根磨细的拉杆也被折断了。古老的风箱成为老鼠的天堂,两头受气的年代已成为过去。那镶嵌的鸡毛也许早就飞上了天。"东西南北庄,户户拉风箱"的景致骤然消失殆尽。但耳畔风箱声和萦绕着村庄的炊烟在人们心目中挥之不去……睡梦中的我们仿佛听到风箱演奏着,那独特具有时代感的交响曲;眼前好像闪浮着乡愁的袅袅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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