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双鞋

纵观人的一生穿过许多双鞋，很难用准确的数字统计出来，但在我的 记忆中有三双鞋印象较为清晰。一双是母亲给我做的第一双布鞋；另一双是大姐给我买的第一双塑料凉鞋；还有我第一次穿上一双棕色的皮鞋。

我的故乡在偏僻农村，童年时家境贫穷，兄弟姊妹多很难买起鞋，一家人穿的鞋全靠祖母捻线，母亲用手做，即使这样做也不能满足每个 人随时都能穿上新鞋，随着人长脚长，原有的鞋不能再穿，只好无奈地“下岗”等待。小兄弟间往往是二哥拾大哥的旧鞋穿，弟弟再拾二哥的旧鞋穿，依次循环着穿。一双新鞋穿着不长时间就变成旧鞋了,而且破烂不堪。当然在那个年头，脚能有双旧布鞋穿就是不错的了。为了减少鞋的磨损，增加鞋的寿命，大多数人在农忙时节，都光肩裸足干活。

记得一年，二哥的脚长的实再快，他所穿的鞋不但夹脚且损坏，只好 退下由我接着穿。我比较顽皮爱踢乱蹦，仅穿几天，鞋的前头就被磨破，脚趾头外露，鞋邦也绽线，但仍然穿着它玩耍。母亲埋怨我到处野跑穿鞋太费劈，耐心地把鞋重新缝补好，可我穿上不久就彻底报废了。我们当地有正月里走亲戚的习俗，大舅来接母亲去照顾外祖母，恰巧未开学，我闹着要 跟她去走亲戚。母亲望着我脚上穿的那双鞋，叹了一口气，正愁不好意思带我走亲串门。正巧小伙伴二安穿着一双新鞋跑过来玩，她眼睛一亮，让我找来二安母亲商量，把二安的鞋借给我穿上几天，等回来再还给他。二安在其母的劝说下，不情愿地把鞋递给我，我穿上后踩了踩感觉很舒服。临走时二安再三叮嘱不要把鞋穿脏了。

到了外祖母家里，在表哥的带领下，更激发孩童天生顽皮的激情，整天尾随表哥耍闹，草垛旁，在田野上都能看见我们奔波身影。在追赶啃草的牲口时,一头小毛驴被我们抓住，我翻身上去骑在驴背上，毛驴又踢又蹦，将我摔下地险些被后蹄踢伤。这样不停地的奔路，穿在脚上那双鞋受到"委屈", 鞋的前头被踢得露出粗糙的白线，而且鞋的面邦脏兮兮的。不几天，返回家里，我恋恋不舍地将鞋还给二安，二安看到他心爱的那双鞋被我穿成那样子，顿时红着脸让我赔偿他一双新的鞋，搞得当时双方大人们非常尴尬。平时爱说话的我低着头站在一旁噤若寒蝉，任凭他大发脾气，在母亲的哄劝下他那一股犟劲头才逐渐缓解下来。

自从借鞋风波后，母亲决定先给我做一双新的布鞋，我更期盼着早日穿上新布鞋。那时布鞋的面料布都是纯棉的,鞋底是母亲用旧衣服拆剪成一片片，在拼凑组成方圆的底料，用事先调好的熟面浆糊往布片上抹，一层布一层糊，叠了若干层，然后晒干成硬布"靠子"，在"靠子"上面按脚的尺寸大小放样裁剪成形，直至千针万线纳成鞋底。我穿鞋心切，经常蹲在母亲身旁仔细瞅着她，一上一下做针线活。只见母亲熟练将一只上面有一圈小麻坑的小铁环一一顶针戴在指头上，用尖尖的锥子在底上先锥几个小洞后，用大号针穿上麻线来回穿纳；这样的动作也不知道重复多少遍次。在阳光、树阴、煤油灯下经常看见她做鞋的身影。即使她手腕累得酸痛仅停一会又继续纳底。 为了加快做鞋速度，另一只让二姐帮助纳底。二姐图快将鞋底纳得很稀，针眼不紧密纳一针少一针，母亲唠叨着她粗心，不得不重新补纳那只鞋底。

鞋底纳好后，再找些结实耐用的旧布作面料内衬，用新布料做鞋邦， 再将鞋邦与鞋底用粗线紧密缝实后并塞进鞋撑撑一撑，一双新鞋就这样做成了。 看似简单，可是做起来却很费劲。有时用力过猛行针崩断刺破指头，母亲她又重新换上针往脑门上蹭一下，使其针尖有点润滑继续纳鞋底。母亲做的布鞋每一针一线都很细致，针脚整齐好看。这一针针，一行行，密密麻麻布鞋上凝聚她老人家辛勤的汗水和心血。母亲没上过一天学，却在做鞋时说出了影响我一生的话"做鞋与做人一样，如果你在哪个地方只是为了应付了事，纳得不实，那鞋子就会在哪地方变脸走样，开裂损烂。"

鞋做好后，我高兴地手舞足蹈，二哥看了这双新鞋眼馋，试穿几次，无奈脚大无法穿上。我穿上鞋就跑到同伴面前踱来踱去，向他们展示我也有双新布鞋的滋味。由于新鞋空间比较紧，没穿几天脚跟挤出血泡，鞋也被踩歪。又是母亲"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的一句话提醒，我又穿上它大胆往前走，硬是把这只鞋给正过来。虽然当时并不理解这句话有什么含意，但我知道只要脚不怕疼，越紧越穿，一定会越穿越舒坦的硬道理。

看着母亲那双因纳鞋底勒出的道道裂痕的苍老的手，我们兄弟姊妹从 小就对母亲做的布鞋倍加珍惜，遇到下雨天或平坦的路面，我们便将鞋子放进书包或草筐里赤着双脚赶路。有一年暑假，去很远的河边割草，把鞋放进筐里，返回路上脚被荆刺扎出了血，仍然坚持背着草筐回到家里，母亲用针小心地将刺剔出，疼爱的说以后千万要穿上鞋再走好路。但晒草时发现筐里的鞋不知何时丢掉一只，我急忙原路返回寻找，生怕别人拾去不给了。好在河坡一处杂草层中见到那只鞋，悬着的心“咯噔”放下，要知道这双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穿着它，铭记着母亲那"要踏实走好人生每一步"的朴实话语， 从童年一步一个脚印走来，每一步我不敢怠慢应付，一步步成长着。

那时孩童求知欲高，看着每个家庭母亲做鞋姿势，总想比划一番，并询问着人为何穿鞋及穿鞋的由来等。当然母亲回答不能令人满意，我们又问奶奶？奶奶告诉我们：民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男女老少都是赤着双脚走路，有一位国王到偏远乡间巡视时，道路崎岖不平，碎石及杂草把他的脚刺得又痛又麻，甚至出血。回到王宫后，他下了一道命令：将国内所辖的道路都铺上一层牛皮。

工程所花费的金钱、人力不计其数。再说，即使杀尽国内所有的大小之牛，也难满足铺路的皮革啊！尽管这项工程根本完不成，甚至相当愚蠢，但因为是国君的指令，老百姓也只能消极怠工，暗自叹息。

一天，有位大胆聪明的仆人向国王建议：国王啊!与其您要劳师动众，宰杀那么多牛？差遣那么多人？花费那么多金钱呢?倒不如您可以割两小片牛皮包住自己的脚呀，而且所有的人都可效仿您这样做。国王听后先是很惊讶，仔细一想颇具道理，便采用了仆人的建议，撤回了以往的命令。久而久之，世界上便有了“皮鞋”这种东西。好奇的我们又问奶奶，那布鞋又是何时而来的？她也说不清倒不白，反正人们的老祖宗的老祖宗就会做鞋了，保护、舒服了脚。

日子过起来真快，转眼间母亲两鬓泛霜，母亲老了渐渐地看不见穿针 引线了，为我们做鞋的机会少了。这时二姐学会了做鞋，经常把家里的破旧衣服拆拆撕撕，糊了很多"靠子"，纳了不少的鞋底，接替母亲做起鞋来。同时，父亲也从集镇上购回几双旧军鞋，以作我们替换穿用。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大姐在市戏剧学校上学，从生活费中省点钱，买双上海产的塑料凉鞋，让别人顺便捎带回家，我如获至宝，喜出望外。我急忙打开鞋盒，一股特有的塑料气味扑鼻，我拿着凉鞋看了又看，掂了又掂，那圆圆地眼，软、硬适度的底，黑色发光的塑鞋面，令人陶醉。当我小心在意把脚穿进鞋里，试了几次，感觉良好。我不好意思穿它出门，又把鞋脱下放入鞋盒里，几乎每天看一次。直至一月后，再也忍耐不住兴奋的心情，悄悄地穿上凉鞋，大胆地在村里转了一圈，引来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要知道在村里我是第一个拥有凉鞋者，也是同龄人中第一次穿塑料凉鞋的人。巧的是二安也要走亲串门，向我借这双新凉鞋穿一次，我没有立即答应他的要求，受到母亲的批评。她教育我们孩童之间从小养成互相帮助的品格，有了好的东西学会让别人分享的习惯。至此在劳动休息之余，只要有伙伴相感受一下穿凉鞋的滋味，我都乐意满足其要求。

凉鞋穿久了，塑料开始老化，鞋的后跟磨损较深，竟连眼口也裂开许 多缝隙，且有越裂越大的趋势。我学着鞋匠的动作，用火钳在炉中烧红，插入开裂处，迅速拔出随手稳按，可是连续试了几次均未焊接住裂纹，相反被烫出几个大洞来。无奈之下将鞋交给鞋匠修复处理，又穿了好长时间才彻底毁坏。

1974年9月，接到江南一所陶瓷专科学校录取通知书，临行的母亲取 来一双布鞋让我带上，并说布鞋样式虽然有点过时，但很耐用能换着穿。到了学校看见很多同学穿着新式的运动鞋甚至是皮鞋。我怕被别人耻笑，始终未敢穿那双布鞋，梦想着什么时候有双皮鞋呢？那时正在限制所谓的资产阶级法权，深批"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的论调，但无法阻止 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想往与追求。我省吃俭用经过一年的积攒，用二十元钱在古镇陶都商场，购买一双棕色皮鞋，终于实现穿皮鞋的梦想。穿上这双皮鞋又配上当时流行的"提高警惕的裤子，保卫祖国的褂子"的卡服装，全然变样，同学们说这身穿着潇洒、美观、大方，具有时代感。用现在时髦话说就是很酷。我对这双皮鞋好像情有独钟，特地买来油进行保养，有事无事将它擦得蹭亮发光， 并在鞋后跟上打上半圆铁掌，走起路来闪亮“咔咔”声响，我这个农村娃真有点不知自我，仿佛飘然起来。假期回家又将皮鞋护理一番，使其更具有特色，走亲串门大家都说我变了，唯独年青同龄人夸我帅、有气质。母亲只是重复的说：还是布鞋养脚啊！你甭说那双皮鞋质量就是好，随我历经二十多年的路程没有多大的损坏，表面虽有折皱，依然发亮。直至九十年代末期，爱人说这双皮鞋款式太陈旧，悄悄将这双皮鞋送人了。此后我又穿过许多双各式各样 新颖的鞋，唯有这三双鞋让我记忆犹新，尤其是那双母亲亲自做的布鞋难以忘怀。

时至今日，每当我读起诗人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句，我便会想起母亲佝偻着背在煤油灯下、月光中做布鞋的情景；想到母亲做的布鞋就想起母亲那双饱经沧桑、布满皱纹的一双手，母亲把对子女的关爱一针一线地纳进厚实温暖的鞋底，慈母的爱像涓涓细流，流入我生命的血液中……

母亲的布鞋是我一生中穿过最温暖最舒适的鞋子，那一双厚实的布鞋仿佛告诫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踏实做事，明白做人的道理。母亲的布鞋，让我永远难忘回家的小路。母亲的布鞋，总牵动着那一缕缕乡愁。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已经不再穿布鞋了，但是母亲说过的那简而又让 我一生受益匪浅的话一直铭记在心。感恩母亲，感谢那双布鞋让我在平淡中认真地对待人生，走好人生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