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又被关了,灯,又熄灭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朱雯和朱凌的童音长出了叹息的枝桠。怎么又到十一点了嘛?作业还没有做完呢。好晕啊!
如泰山压顶似的,朱雯今天的作业比往天还多。从七点过做到现在,还有三分之二没有完成。朱凌还好,只有两道数学题没做。
黑暗是舅妈造成的。他们家和舅舅家是一组线,总开关在舅舅家。妈妈在家时,舅妈从不关电闸。妈妈走了,舅妈每天晚上十一点钟准时关电,说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让两个孩子早点上床睡觉。朱凌的童心里生长出两句话,妈妈在,光亮常在,妈妈走,黑暗深陷。
朱凌今年十一岁,朱雯今年九岁。父母已经离婚三年。离婚时,没达成协议,母亲一刀割断血脉,分离骨肉,把她们的姓改了,不让她们再跟父亲姓王,而跟她姓朱。也不准她们与父亲家任何一个人见面,联系,说她们从此姓朱,与王家一刀两断,没有一点关系。血浓于水,两个孩子泪花闪烁,要求妈妈同意她们经常到爸爸家去。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再次给她们下了禁令!再次警告了她们!并威吓她们,说如果她们不听她的话,她一点希望和想头都没有,那样她就只有去死。两个孩子吓着了。不敢再提见爸爸的话,不敢再提见爷爷奶奶的话。
渴求与希望的翅膀被雷鸣电击折断,深深的遗憾埋藏在两颗幼小的心灵里,思亲的种子长不出一片新叶,长不出一根新枝。
母亲为了让两个孩子将来读名牌学校,将来出国留学,拚命挣钱,在省城里开了两家美容院,忙得没有时间回家,就请哥哥嫂嫂帮她看管两个孩子。
没有灯怎么做作业?作业必须完成,不完成不行!朱凌带上妹妹朱雯去求舅妈开电源。舅舅舅妈在堂屋里看电视。舅舅说,都十一点了你两个孩子还不睡觉,还想干什么?
朱雯说,我们的作业还没做完。
舅妈叫起来了,作业还没做完?这大夜了作业还没做完?你们在干什么?
朱凌解释道,今天妹妹作业多。我洗衣服耽搁了一些时间。
舅妈说,再多也该做完了嘛。七点钟吃完饭,这么几个小时绣花也绣出来了嘛。
朱凌说,舅妈,求求你了,我们下不为例。
舅妈说,天天照到十一二点,电不要钱呀?!这个月的电费又涨了十几块!
朱雯轻声地说,老师要布置那么多作业,我们有什么办法?
朱凌说,舅妈,我们明晚保证十点钟关灯。
舅妈扁扁嘴说,你们哪个晚上是十点钟关的灯?
朱凌说,这次我们说话算数,明晚保证十点前做完作业。不信我们拉勾。朱凌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想与舅妈拉勾。舅妈不与她做这些小孩动作,生气地打开她的手。
舅舅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两个孩子问,你们哪个今天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误?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忙摆着手说,没有没有。
舅妈说,没有才怪了。肯定又被老师罚作业了?是不是?
朱雯站不住了,想跑。朱凌忙说,不是。是期末考试快到了,文老师作业布置得多。
舅舅气恼地说,文老师完全是他妈个疯子!听说她和一个老师争名次,经常发疯似的布置作业。
朱雯松了一口气。舅妈哼一声说,又不是跟她一个人布置。别人都完得成,她为什么完不成?
朱雯辩解道,我完成了的,每天都完成了的。
舅妈看着舅舅说,这孩子的嘴壳像铁一样硬。如果不是看在你妹妹面上,我真不想管这两个孩子。操不完的心!
朱凌不想听舅妈这些废话,她心里想的是那没有完成的作业。她再三哀求舅妈把电源开开。舅妈就是不开。舅舅要开,舅妈一声咆哮,舅舅就不敢开了。叫两个孩子回去睡觉,明天早晨起来做。
朱雯流着泪说,还有那么多没做呢。
舅妈吼道,别在这里流马尿水!快回去挺尸!
舅舅求情道,开开,让孩子把作业做完。
舅妈说,不开!说什么时间关电就什么时间关!说话又不是放屁!还没有规矩了?!
朱雯擦一把眼泪,不满地看着舅妈说,我妈又不是没有给你们钱!
一句话惹恼了舅妈,她气急败坏地扬起手,一巴掌打在朱雯那娇嫩的脸蛋上,打后怒不可遏地叫嚷道,谁稀罕那几个钱!管你们两个死打短命的,老子寿命都要少活几十年!说后,又对男人发出狮子般的吼声,快给你妹妹打电话,叫她回来管这两个孩子!我们管不了了!我们没有责任和义务管她的孩子!
朱凌和朱雯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
黑夜长在两个孩子的眼前,寄人篱下的苦处压迫着两颗幼小的心灵。
两人摸黑回到家里,朱雯想以没有灯为由,不做作业,去睡觉。朱凌不同意,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作业做完。她摸索着找出一节蜡烛,点燃放在灶屋里的小桌子上,与妹妹一起做作业。两道题很快就做完了。
朱雯说,帮我做一些吧。
朱凌拿起《百科全书》拍一下妹妹的头说,你还要不要我帮你吃饭嘛?
朱雯吐一下舌头,又低头做作业。
朱凌见小桌子上堆满了书和本子。忙把她和妹妹的书包提在堂屋里去。然后,回过身来坐在妹妹身旁看《百科全书》。妹妹胆子小,总是要她陪着。
正如舅舅所说,朱雯今天又受罚了。事情是这样的,下午上第一节自习课,龚琴说朱雯把她的语文书藏了。朱雯说她没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吵起来。龚琴说朱雯没有爸爸。朱雯说她有爸爸。龚琴说有爸爸为什么跟着妈妈姓?朱雯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舅妈的一句话来,便学着舅妈的口气冲着龚琴说道,香油拌韭菜各人心中爱,你管得着吗?正冲龚琴嚷出这两句话时,班主任文老师走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对朱雯一阵大吼,又是你又是你!到处都有你!你一天不犯错误就过不得!有人生,没人管!到教室外去!滚到教室外去!别影响同学学习!
朱雯含着委屈的泪水申辩道,我没有藏她的语文书!没有!
出去!出去!文老师一边吼着,一边把朱雯往教室外推,像赶一条令人讨厌的狗。
朱雯站在教室门口,不敢看同学,不敢看过路的老师。她低垂着头,伤心而又委屈地哭着。泪水,从幼小心灵深处流出的泪水,一颗一颗地从她那娇嫩的小脸蛋上往下滑落,划出一道道痕迹,洒落在教室外面的地上。她根本就没有藏龚琴的书,文老师为什么不听她解释呢?文老师经常都是这样对她,动不动就吼她,动不动就批评她,动不动就叫她站在教室外面。
老师,她的班主任文老师,是这样的刺伤她那颗幼小的心灵,是这样的伤她的自尊,是这样的侮辱她的人格,是这样的不尊重她。让她的童心里生长出恨意。
下课时她回到座位上,龚琴扬着语文书,笑着说道,我把语文书压在数学书下面了。
朱雯气得眼圈发红,一把夺过龚琴手上的书,摔在桌上说,给我道歉!
龚琴说,又不是我叫你站在教室外面的。你去叫文老师给你道歉吧。说罢带着一群同学,嘻嘻哈哈地跑了出去。龚琴很有号召力,同学们都爱与她玩。龚琴的爸爸妈妈很爱她,每天不是她的妈妈开奔驰车送她接她,就是她的爸爸开奔驰车送她接她,有时一并接送文老师。
第二节兴趣课,每人一份小礼品,文老师叫龚琴同学发。龚琴想起朱雯叫她道歉的事,心里不爽,把所有同学发遍了,唯独不发朱雯。朱雯觉得不公平,含着委屈的泪找文老师,文老师像没听见似的,冷冷的看朱雯一眼,转身上卫生间去了。朱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文老师让朱雯那双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伤心的泪花,让世间的不公平,过早地刺痛了朱雯那颗娇嫩的心!
下课时,朱雯找姐姐去了。姐姐读五年级二班。五年级二班在一楼。朱雯找了半天才在操场上找到姐姐,她一边哭,一边把两件事告诉了姐姐。朱凌听后,气愤极了,觉得太欺负人了。愤怒的潮在朱凌的心里翻涌,保护妹妹的勇气在朱凌的体内不断澎涨,她找着龚琴就是两拳头,像男生似的。打后,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龚琴的鼻子警告道,以后不准再欺负我的妹妹!听见没有?
没几分钟,文老师就知道了此事,她找到朱凌的班主任,夸大其词地告了朱凌的状,还说要报告校领导,开除朱凌!朱凌的班主任老师姓刘,很有师德,从不嫌贫爱富,爱学生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他觉得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他对文老师进行一番劝解和说服后,又把朱凌带到教研室,了解了情况,然后帮朱凌分析问题的对与错。叫朱凌以后遇着这样的问题先找他,他帮她们解决。朱凌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刘老师的意见,并保证以后不再出手打人。
文老师怒火难熄,想出一系列的办法收拾朱雯,规定朱雯下课不准下楼,不准到操场上去玩,更不准去找她的姐姐。规定她完成当天的作业后,还抄十篇生字。朱雯的泪水掉下来了。她活不出来了。当天的作业已经够多的了,有两个单元的数学题,语文有一个仿写,一篇作文,还有三单元的组词造句。妈呀,她死定了!她简直晕死了!
桌上的蜡烛疲惫的亮着。朱雯先做数学,每天都是先做数学。数学老师像自己的妈妈一样,对她很好,上课总是抽她提问,下课总是爱怜的抚摸她的头,抚摸她的脸。由此她也很喜欢数学老师,喜欢听她讲课,喜欢做她布置的作业。每次考试,她的数学成绩都要比语文成绩高三四十分。朱雯做完数学,像癞皮狗似的爬在桌上,不想做语文作业。
朱凌看《百科全书》看得正起劲,见妹妹耍赖,便抬起头来瞪着妹妹说,今晚不做完,明天罚得更多!你明天晚上睡不成觉,后天晚上也有可能睡不成觉。
朱雯管不了那么多,她支撑不起重压,爬在桌上。困倦将世界浓缩成黑夜,睡意带着她遨游在另一个世界。朱凌连喊带摇都弄不醒她,便把帕子沾上冷水,往她脸上擦。帕子上的水没拧干,像雨点似的滴在朱雯的衣领上,滴在朱雯的数学作业本上和语文书上。朱雯没有睡意了,她大哭道,姐姐!姐姐!我的数学作业本!我的语文书!
朱凌用餐巾纸把水吸干,再用餐巾纸把每页隔开,摸黑放回堂屋里的饭桌上。然后回过身来安慰妹妹道,我处理好了。没事。快擦干你脸上的露珠儿。
朱雯擦干泪水,又开始做仿写作业。
半节蜡烛很快就燃完了。屋里又陷入一片黑暗。朱雯叫道,我看不见啊!光亮!我需要光亮!谁给我光亮呀?妈妈,你快回来吧!
朱凌说,别叫!说着从灶台上摸着打火机,在灶屋里点上一堆火。屋里顿时光亮闪烁。朱雯像获得了新生似的,望着火光拍着手笑道,姐姐真有办法!
朱凌骄傲地昂着头说,那当然,我是老大嘛!说罢与朱雯击掌道,迎着光亮前进!
火光窜不到桌子那么高,桌上的光线有些暗。朱凌见此搬过一把凳子,叫妹妹在凳子上做作业。妹妹的心思不在作业上,她用棍子掏火玩,玩了一阵,又捡两根红苕丢进火堆里。朱凌生气了,大声命令妹妹做作业。朱雯噘着嘴,懒洋洋地拿起本子和笔。但精力一点也不集中,坐在地上没写几个字,就哈欠连天,耍赖不写了,说困得很。朱凌生气地说,你不做吧?那你就等着明天站教室外,那你就等着文老师明天又罚你作业。朱雯不理姐姐,扑在凳子上睡着了。朱凌急了,一条子打在朱雯的背上,朱雯却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的。
朱雯太困了,她那幼小的身躯违反不了作息的规律,抗拒不了疲乏。
山湾累了,一切都累了。朱凌也累了,睡意像魔鬼一样,一阵阵朝她袭来,她想叫醒妹妹继续做作业,但是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总是打架,意识在往下沉,往下沉,不知不觉就靠在灶台上睡着了,像仙童一样,飘进一个幽静而又安祥的世界。那里有妈妈和爸爸的爱。妈妈给她洗头,爸爸去参加朱雯班上的家长会。她感到好暖和,好暖和啊!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转眼她突然又看见光头强在偷树,那钜子突然钜到了她的手,她痛得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妈啊,太阳都出来了。她揉揉眼睛,不对,那不是太阳。她清醒过来了,完全清醒过来了。妈呀,屋里起火了!她叫着推妹妹摇妹妹。妹妹睡得像死猪一样,她摇不醒她,她拖不动她。
她急得放声大哭起来!
火越燃越大,像魔鬼一样狰狞而又猖狂地笑着。她不能让妹妹被火吞没,不能。她哭叫着,舀起一盆冷水朝朱雯泼去。朱雯终于醒了,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朱凌来不及解释,拉起妹妹就往外面跑。
火越燃越大,巫婆似的狂笑着,吓得屋里的老鼠,一群群的叫着往外逃。
两个孩子吓得在院坝里哭叫着。叫声刺破寂静,在深夜的山湾里响起,惊醒了舅舅舅妈。舅舅舅妈把火扑灭后,拿走了打火机,说不让她们再玩火。
舅舅舅妈把光亮的种子夺走了,破灭了她们深夜需要光亮的最后一线希望。
大火熄灭了,烟味还在屋里弥漫。两个孩子被烟味呛得咳嗽不止。
这场闹剧把两个孩子的睡意赶跑了,驱散了。朱雯突然叫道,我的作业本呢?
朱凌说,糟了,我的《百科全书》!
朱雯突然蹲在阶沿上大哭起来。
朱凌摸索着在灶屋里找,摸遍了也没有找到妹妹的作业本和她的《百科全书》。
朱雯哭闹着。朱凌心烦地吼道,别哭了!烦死人了!
你赔我的作业本!
你赔我的《百科全书》!
火是你点的。我要告妈妈!
我还不是为了你有光亮做作业。你告吧。我以后不帮你了,再也不帮你了!让别人欺负你!
朱雯不哭不闹了,她慢慢靠近姐姐,拉着姐姐的手,套着近乎。
两姐妹和好如初。朱雯拉着妹妹到堂屋里。朱雯摸到她的数学作业本和语文书都干了,便笑着跳了起来,哇,我的作业本干了,语文书也干了!幸好姐姐帮我拿到了堂屋里,不然也会被烧成灰。那就太惨了!
朱凌庆幸地说,幸好我把书包拿到了堂屋里,否则的话不堪设想。你说老姐英不英明?
英明!唉,我们的运气又好又不好。
还有新作业本吗?
有。
拿一个出来。
可惜我写的那几十个字。
那也没有办法。重新写吧。
老大,没有光亮我怎么做作业啊?唉,有月光就好了,我可以借天的眼到院坝里做作业。
可是没有啊,连星星也躲着我们。太不友好了!
姐姐,如果我们有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就好了,我们可以变只蜜蜂钻进舅舅家去把电闸打开。
可惜我们不是孙悟空,一变都不会。
我们如果有阿拉丁神灯就好了。
可惜我们没有。有的话,我们可以把妈妈和爸爸变回来。
我如果有阿拉丁神灯,你猜我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猜不出来。
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把文老师变走。
你不喜欢她吗?
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为什么?
她规定我以后下课不准下楼,不准到操场上活动,免得我又找你打同学!
朱凌叹口气说,我如果有阿拉丁神灯,就把你变大,让你和我读一个班。我们刘老师可好了。
朱雯扬扬脸说,我长大了当校长,把文老师开除学校。
说后,两个孩子都天真地笑了起来。
笑后又商量找亮做作业的事。两人说偷偷跑去找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肯定会把灯打开,让她们通夜做作业。但是这个决定很快被否定了。她们不敢违反妈妈的规定。妈妈说她们跟爸爸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明确规定她们不能去爷爷奶奶家,不准她们见爸爸家的任何一个人。上次她们偷偷去见爸爸,被妈妈知道后,惨惨地挨了一顿。妈妈对她们咆哮动刑后,还哭着警告她们,如果她们再去找爸爸,她就不管她们了。
两人望着黑暗的屋子又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朱雯叹息道,舅舅舅妈不把打火机拿走就好了,我们可以再点一堆火。
还点一堆火?房子都差点烧了,还点一堆火!
那怎么办啊姐姐?
我也不知道。
干脆我们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做作业。
万一闹钟闹不醒我们怎么办?
两人叹息一阵。沉默一阵。
朱雯突然说,姐姐,我不想读书了。
你说什么?朱凌生气地问。
朱雯嗫嚅道,文老师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就不读书了?!你为谁读书?为文老师吗?
朱雯噘着嘴不再说话。
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妈妈知道了会生气的。妈妈还希望我们将来出国留学呢。
朱雯说,姐姐,我知道了。
敢快想办法做作业。
朱雯扭着身子,撒着娇说,姐姐,不做行不行?
不行!你如果不完成今天的作业,文老师明天会罚你更多的作业,你会更惨,你不但明晚睡不成觉,后天晚上也睡不成。
朱雯跳着双脚哭道,我怎么这么惨嘛?!
文老师还有可能打电话告状。
朱雯的泪水又滚了出来。
我们不能惹妈妈生气。妈妈在外面挣钱那么辛苦。
朱雯觉得姐姐的话说得对,她们不能惹妈妈生气。朱雯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说,姐姐,我们到推销点去买打火机和蜡烛吧。
朱凌找了一件干羽绒服给朱雯换上,正准备出门,突然又想到推销点肯定关门了。深夜去打扰别人不太好。于是决定到学校去。学校大门上的灯是通夜亮着的。
两人击掌后,背上书包出发了。学校离家不远,只有一公里多。
两个孩子沿着乡村公路,朝有光亮的学校走去。
深夜的山湾,有寒风时时吹起,路旁的枯枝枯叶打着哆嗦,发出一连串的叹息。
朱雯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说,姐姐,会不会有僵尸?
朱凌不敢看四周,颤着声说,应该没有。
姐姐,有鬼,舅妈说我们湾里有鬼,舅妈说鬼每天夜里都要出来游走。
朱凌说,我们把红领巾系在头上,这样鬼就看不到我们了。说罢,两个孩子把红领巾系在头上。走了几步,两个孩子还是觉得害怕,总觉得后面有鬼追着,前面有鬼堵着,左右有鬼围着。朱雯感到有热热的东西漫在双腿,她颤抖着声音说,姐姐,我还是怕。朱凌停下步子说,那我们把衣服脱下来蒙在头上,这样鬼一点也看不见我们了。于是,两个孩子把羽绒服脱下来蒙在头上。像两个怪兽在黑夜里穿行。
走了一阵,并没有觉得羽绒服有好大的神力,反倒觉得身子被丢进了冰窟里,心里更加的怕。
朱雯缩着身子,哭着说,姐姐。我还是害怕!我们回去吧。
朱凌连打几个喷嚏,哆嗦着说,家里没有灯,回去更怕。妹妹,我们唱歌吧。
好吧,我们唱《爱我你就抱抱我》
深夜的乡村公路上,响起两个孩子的歌声,如果你们爱我就多多陪陪我、如果你们爱我就多多的亲亲我、如果你们爱我就多多的夸夸我、如果你们爱我就多多抱抱我、陪陪我亲亲我夸夸我、抱抱我陪陪我亲亲我、夸夸我抱抱我。
两个孩子蒙着头,唱着歌,终于摆脱了山湾里的鬼怪,来到校门口。融入光亮中,取下蒙在头上的羽绒服,想穿在发颤的身上,但动作十分迟缓,像老人似的半天都穿不起。她们的手脚已经冻木了,冻得一点也不管事。两个孩子在校门口的灯光下跳了一阵,全身才暖和起来,手足才灵活起来。
朱凌想找些砖头或石块,垫着让妹妹做作业,但是没有找着。没法,朱凌叫妹妹把作业本放在膝盖上做。朱雯听从姐姐的话,坐在地上的书包上,费力地做起作业来。做了一阵,觉得不舒服,便把作业本放在地上,爬着身子做。地上的坚硬顶痛着她的肉身,地上的冰凉和天上的寒气,入侵着她的肌肤,致使她不停地打喷嚏。
朱凌怕妹妹感冒了,忙把妹妹拉起来,自己趴下,用手放在地上,支撑着身子,给妹妹当课桌。妹妹迟疑着,不想把作业本放在姐姐的背上。朱凌命令道,快点,快点做。做完我们好回家睡觉。
朱雯在朱凌的背上很快写完仿写,很快写完了作文。写完一篇生字后,她问姐姐冷不冷,姐姐却不回答她,又问,姐姐还是不回答她。弯腰去看,姐姐已经睡着了。朱雯笑着,将冰冷的手伸进姐姐的颈子里。朱凌惊叫一声倒在地上,睁着双眼,愣愣的看着灯,半天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干什么。
朱雯笑道,姐姐,你原来是这样偷懒的呀?
朱凌站起身,揉揉酸痛的手臂说,你来试试。
朱雯说,好呀。说着趴下身去充当起课桌来。
朱凌说,你想我帮你做作业?没门!
朱雯说,姐姐,你帮我写两篇吧,我的手都写痛了。
不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朱凌一把拉起朱雯,正想叫妹妹继续做作业。就在这时,一只地老鼠从校门里边慢悠悠地爬了过来。两个孩子一起欢叫起来,地鼠!地鼠!好乖好可爱的地鼠呀!
地鼠听见叫声,吓得慌忙逃窜。两个孩子见此,急忙嘘一声,停止了叫声。地鼠见周围安静下来,放松了警惕,带着肥嘟嘟圆滚滚的身子,慢悠悠地爬行着。
它有妈妈吗?
应该有吧。
它有爸爸吗?
这个不知道。有可能它的爸爸也不要它了。朱凌伤感地说。
它这么乖,它的爸爸为什么不要它啊?同情的泪水从朱雯的眼里涌了出来。它妈妈呢?
它妈妈或许在睡觉。
妈妈的怀里那么温暖,它为什么要跑出来呢?
它傻吧。
我们的妈妈如果在家里,我们夜里是绝对不会跑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姐姐?
也许它的妈妈,也像我们的妈妈一样,在外面挣钱钱呢。
朱雯叹口气说,它的妈妈挣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看它多可怜啊。
它的家在哪里?我们送它回家吧。
她们看看校门里边。刚才它是从校门里边出来的,她们分析它的家可能在校门里面。朱雯想捉它回去,朱凌摆摆手,示意用引导的方式带它回家。地鼠玩野了,不想回家,见两个孩子赶它,便发挥出潜力,疯狂地朝外边的田野跑去,两个孩子着急地追在后面,喊道,小乖乖,你跑错了,跑错了,你的家不在那边,在这边。别跑了,跑丢了,你妈妈会着急的。
不管她们怎样喊,怎样着急,地老鼠都不理睬她们,眨眼间就消逝在黑夜中的田野里。两个孩子叹息着回到校门口。
校门上的灯,一点也不觉得疲倦,仍然精神焕发,像早晨的太阳一样欢笑着。
两个孩子已经把夜晚忘了,已经把作业忘了,融入在光亮中玩起跑三圈的游戏来,她们在地上画个蜗牛似的三个圈,一圈圈地往里套,大的套小的,类似迷宫。她们一人跑,一人用土块打,跑到最里圈再跑回来,跑完一圈没被打中就算赢了。正玩得起劲。一只小狗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朱雯一下就认出是文老师家的小花狗,立即停止游戏,将注意力转向小狗,她惊喜而又亲切地叫道,小花!小花!
小狗站在她们面前,满身都是露水,冻得浑身直打哆嗦。
小狗冷!它冷!朱雯同情而又心痛地说。说着从包里摸出餐巾纸,一下一下地给它擦干身上的露水。然后将它抱在怀里。朱凌见小狗在朱雯的怀里还在发抖,便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围巾,给小狗围上。然后将身体靠过去,给小狗挡着寒气和寒风。小狗浸泡在两个孩子的爱意中,借着校门口的光亮,感激地看看朱雯,又感激地看看朱凌,两滴泪水突然从眼里滚了出来。
小狗在两个孩子的抚爱下,身上的毛很快干了,浑身也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深夜三点过,刘老师送突然患病的母亲进诊所。路过学校,发现了两个孩子。问明原因,心里涌起一阵阵难受,泪水禁不住地往外涌。他把母亲送进诊所后,便立即折身将两个孩子送回家,并将自己家刚买的LED照明灯一并送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得到刘老师赠送的停电宝,就像得到了阿拉丁神灯一样兴奋,一样快乐。她们让它通夜亮着,让它的光亮照射着整个屋子,亲吻着她们的脸蛋,像妈妈一样陪伴着她们,像妈妈一样看着她们甜甜入睡。
这个夜晚的后半夜,两个孩子在温暖的光亮中,安然入睡,甜甜入睡,神话般地进入了梦乡。朱凌梦见爸爸和妈妈和好了,爸爸陪她们做作业,妈妈给她们做好吃的饭菜。朱雯梦见阿拉丁神灯帮助她,把文老师变走了,新上任的班主任老师是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