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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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刚出笼，狗还在窝里睡觉，向阳就离开温暖的被窝，浸泡在寒冷的早晨。
妈妈一边系围腰一边说，下雪了。这么冷的天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向阳从水缸里舀起一盆水一边洗脸一边说，有事呢。
妈妈叫道，天哪天哪，这么冷的天你还洗冷水！你不怕冷呀？！你是个傻子吗？我说你这孩子一直是个傻子！天哪，你就不能改改你这臭习惯。
向阳用冰冷的帕子在脸上使劲搓着说，挑战极限，挑战极限！
母亲心疼地说，儿子啊，妈妈看着你洗水脸就冷得浑身直发抖。你还是爱惜爱惜妈妈给你的肉身吧。
向阳将滴着水的帕子反搭在阶沿边的绳子上，笑着推妈妈道，老妈，我的老妈，快去煮早饭。
妈妈回过身来拉下正下着雨的帕子拧着水嘀咕道，你这孩子，出门是大人，在家连个三岁小孩都不如。
向阳从妈妈的手里抢过帕子拧着水说，老妈呀，我吃了早饭要出去。
妈妈生气地说，又要出去又要出去，这么冷的天还要出去！一放假回来不是扫乡村公路就是帮别人做事。你这个志愿者难道就不能帮你妈妈做点什么事？
好好好，我帮老妈做事。向阳边说边去烧火。
妈妈往锅里一边放鸡蛋一边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雪乡村公路和村委会都用不着你这个志愿者去打扫。依我说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向阳一边往灶里塞柴一边说，老妈，李婆婆的腿摔坏了。
妈妈哈哈大笑起来，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观世音菩萨显灵！真是现世现报！活该！活该她李老婆子有今天！
向阳看着妈妈那笑变了形的脸不满地说，妈妈，李婆婆摔坏了腿你就这样幸灾乐祸？别人痛苦你就快乐是不是？！
儿子啊，难道你忘了她把你推进堰塘里还把你往水里按吗？
向阳没有忘记。向阳想起来了，他四岁时与湾里的一群小伙伴，在堰塘边抓起李婆婆的花生打水溅。李婆婆招呼不听，就扬起手来吓唬他们。他撒腿一跑，脚一滑就滚进了堰塘里。李婆婆慌了，纵身跳下水里去救向阳，但因为自己没有水性，不但没有救起向阳，自己也渐渐沉入水里。就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候，向阳的爸爸和李婆婆的女儿赶场回来路过堰塘，才把他和李婆婆救起来。但妈妈一口咬定是李婆婆把向阳推进水里的，说李婆见向阳半天沉不下去，就母老虎似的扑进水里去往下按。说李婆婆一心想致死向阳，消除后患，好让她的女儿和向阳的爸爸结婚。
妈妈，是我自己滚进堰塘的，李婆婆跳下水里是来救我……
妈妈叫道，我在坡上亲眼看见是她推的，我在坡上亲眼看见她跳下水里把你往水里按。
向阳痛苦地摇摇头。这件事不管他重复多少次，妈妈都还是歪曲事实。老天，他今天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与妈妈争辩。他说，妈妈，我吃了早饭要到李婆婆家去。
妈妈叫起来了，你要去帮她？！
她需要人帮助。
妈妈强硬地说，不准！我给你说坚决不准！我坚决不准你去帮她！
妈妈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大得如炸雷的声音，吓得向阳一时回不过神来
我问你世界上有谁会去帮助害你的人？
她是吓唬我，没有害我！
你被水淹傻了你知道什么？
向阳不说话，见灶里的柴燃完了又添几根柴棍进去，火又旺旺地烧起来，呵呵的笑着，像似在嘲笑他有这样一个母亲。
妈妈心里的旧怨像锅里的水一样咕嘟咕嘟的翻腾着，阳阳，儿子，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李老婆子是个既恶毒又阴险的人，她女儿来抢夺你的爸爸，她不但不管，反而还放任她，还帮助她，一心想致死你，消除后患，让她的女儿和你的爸爸结婚后没有任何负担。我这辈子恨死她了！恨死她的女儿了！
向阳打断妈妈的话说，爸爸现在不是和你生活得好好的吗？
那是你妈我挽救得快，不然我们这个家就不是家了，你就没有爸爸了。儿子，你现在长大了，这些仇这些恨我记着你也要记着。
向阳不想把火烧得太大，不想锅里的沸腾声与妈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噪声，他把灶里的柴退了一些出来，插在柴灰里说，妈妈，别把心里装得太满，这样会很累很苦！过去的事该删除就删除吧。妈妈，书上说，恨人的心会遍体鳞伤。我们老师说宽容善良于人于己都好……
妈妈冲到向阳面前大声叫道，别书上说的老师说的了！老师的话难道就是圣旨！我的话难道就是放狗屁。我跟你说这不是一般的仇！这是深仇！这是大恨！
面对着充满仇恨的妈妈，向阳再次扬起了志愿者的风帆，他昂起被火光印红了的脸对妈妈说，妈妈你心里的阴暗面太多，思想品格不高……
向阳的话还没有说完，妈妈的手就落在了他的脸上。向阳的心和脸同时感到一阵刺痛，泪水从心里汹涌而出。但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十分平和地说，妈妈，老师说一个思想品格高的人，心里充满的不是记恨，而是感恩而是美好而是善良……
妈妈气得颤抖着身子指着向阳说，好好好！我让你这个志愿者感恩去美好去善良去。说罢将煮好的鸡蛋和汤圆统统舀进潲水桶里。
向阳愣愣的看着妈妈，心里不寒而栗。早饭他是吃不成了。不过他也不想吃了，他的饥饿感早被妈妈的闹剧和自己的情绪所覆盖所淹没了。自从他当志愿者以来，他多次做过人的思想品格提升工作，但都没有这次这么难。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既易碎又易怒。但再难他也不能临阵脱逃，那怕绞尽脑汁他也要打开妈妈的心结，拔掉妈妈心中这颗几乎生了根的仇恨之树。
他站起身走到妈妈的面前正准调动他所有的经验，发挥他所有的口才驱散妈妈心中的乌云，点燃一片美好，呈现一片纯洁亮丽的天空。就在这时刘辰辰的电话来了。刘辰辰是爱心学校自愿者团队的队长。来电话问他今天怎么还没有上传爱心活动图片。说所有的队员都在进行爱心活动，图片早已上传到了微信群里。
向阳想说他在做妈妈的思想品格提升工作。但他又没说。
刘辰辰见他不说话，便说，向阳你一直是冲锋在前，今天可不能落后啊。
向阳说，我没有落后。
刘辰辰说，我相信你，快把图片传到微信群里吧。
向阳放下电话，决定先去帮助李婆婆，晚上回来再解除妈妈心中的疙瘩。这么想着拖一把雨伞就往外跑。
妈妈追上拉住他问，到哪去？
他说，去帮助李婆婆。
妈妈气得乌云遮天，雷鸣刺耳，体力超强，黑旋风似的把他捉进屋里，暴军似的锁上门，将军似的一步不离地守在门口。
向阳说，妈妈，快把门打开，李婆婆需要人帮助！
妈妈说，你要帮她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向阳急得在屋里跺着脚说，老妈，我的老妈，我们志愿者队伍里的队员都在进行爱心活动，你可不能让我落后啊。
妈妈说，儿子，你一放假回来就去打扫村委会，就去扫乡村公路，就去宣传文明道德规范，就去辅导那些没有爹妈在家的孩子的作业，就去帮这个老人那个老人，我可从来没有阻拦过你啊。
向阳说，对嘛。妈妈，你是我的好妈妈，你一直是支持我的。这次你也支持支持我吧妈妈。
别废话连天！我说不准你帮她就不准你帮她！
向阳的心再次颤栗了，妈妈对李婆婆的仇恨比海深，是他一时难以说服的。
向阳急得在屋里打了一阵旋。又向妈妈求情道，妈妈，你把门打开，让我去帮帮李婆婆，她动不了。
妈妈说，她动不了关你什么事？她这样的人就该饿死就该冻死！
向阳说，妈妈，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人们需要热度。
妈妈说，我不管你什么热度和冷度。你今天跟我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别想去帮助那个死老婆子！
向阳的心再次再次颤栗了，他今天成了一只被囚禁的鸟，不管他说什么，妈妈都不会放他出去展翅飞翔，都不会放他出去绘制美好。看来他只有自己想办法。向阳在屋里打着转转寻找着出口。翻窗，不行，窗子有点高，跳下去不把头碰破就得把脚摔伤。从后门出去，对，从后门出去。这个房间的后门是通向灶屋的，平时很少开，门边堆了很多杂物。向阳开始搬动杂物，怕弄出声音来被妈妈发现，便拖根凳子放在妈妈把守的门背后，然后把他的手机放在上面，让手机里的音乐形成厚厚的屏障掩护着他。
向阳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把那些杂物弄开。他终于打开了一条通道。为了继续蒙蔽妈妈，他把他那心爱的手机也舍下了。他像一只鸟儿一样飞出了家门，飞出了院子，飞出了竹林，飞到了乡村公路上。他为他取得的胜利而高兴，他为满天的雪花而欣喜而欢乐。他张开双臂在乡村公路上旋转起来，用舌头迎接着雪花，融化着雪花，用全身的热力温暖着寒冷中的山湾。
山湾很静，静得只有雪花的轻吟浅唱。天很冷，冷得李婆婆家的狗都蜷缩在窝里不愿出来。
向阳的到来让李婆婆像得到了救星一样，感动得热泪盈眶地连声说道，向阳向阳，你是观世音菩萨派来的吗？
向阳笑笑说，李婆婆，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是志愿来帮助你的。
李婆婆说，我的腿摔得很严重，现在一点也不能动。从昨天到现在我连一口水没喝连一口饭也没有吃。女儿腰椎骨折又无法回来照顾我。
向阳说，对不起，李婆婆，我来晚了。边说边给李婆婆煮煎蛋面。
向阳是他妈妈的独苗，妈妈从来不让他做家务活。煮饭是他当志愿者后在网上学的，煮出来的饭菜远远超过一般的主妇。李婆婆吃着面条赞不绝口。
向阳当志愿者已经两年多了，对于服务工作已经轻车熟路。他虽然是个青年男孩，但却像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一样，一件事一件事地帮着李婆婆做。屋子收拾完又去帮李婆婆担水。李婆婆吃的是井水。水井离李婆婆家有几百米，要过两根田坎。雪天的路像一个爱恶作剧的女孩，坏坏的耍弄着这个俊秀青年男孩。向阳使出浑身的解数对付着，可还是滑倒了几次。有一次他滑到了冬水田里，半节裤脚都湿透了。冰冷和湿气直往他的肉里钻，直往他的骨里钻，但他却没有回家去换。他怕一回去妈妈又不准他出来。他就这样冒着满天的雪花，穿着下着雨的裤子，穿着叽哩咕噜直提意见的湿鞋子，十分艰难地帮着李婆婆担水。水担满后，又到堰塘里去洗红苕。雪天的水里藏满了针，刺得向阳的手疼痛难忍。一筐红苕洗完向阳的手已经冻得红肿不堪，十根手指全部变成了红萝卜。
向阳帮李婆婆做了一天的事。他累了，天也累。他该回家了。他向李婆婆告辞时，李婆婆流着泪说，孩子，你今天帮了我的大忙了。我会记你一辈子的好！
向阳说，不用客气。明天我还会来。
李婆婆擦擦眼边涌出来的热泪说，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向阳说，这是我一个自愿者应该做的事。明天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婆婆说，向阳你来帮我，你妈妈知道吗？
向阳说，知道。李婆婆，明天需要我做什么，你给我说，我好计划时间。
李婆婆擦擦眼睛上的泪水说，我现在成了一个废人了，躺在床上动不了，想吃点肉都得不到吃，屋里面也没有了，油也没有了……
向阳说，这好办，我明天进城去给你买。
李婆婆说，孩子，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你这样帮助我我该怎样感谢你啊？！
向阳说，这是我的义务，这是我的应尽之责，你不要这样客气李婆婆。
李婆婆激动地拉着向阳的手说，坐下阳阳，婆婆想跟你聊几句。
向阳亲热地坐在李婆婆的床边，李婆婆便像对自己的亲孙子一样敞开了胸怀，她说，这些年你妈妈一直恨我，都十多年了她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她都没有给我一个好脸色。你妈总认为是我把你推进堰塘里要成心害死你。阳阳啊，当时你滚进堰塘里我一心想救你我怎么会害死你啊。你妈妈一直误解我。
向阳说，李婆婆，我是当事人，我最清楚。
李婆婆说，可是你妈妈会错怪我一辈子！你妈妈会恨我一辈子！还有就是我女儿和你爸爸的事你妈妈也把仇记在我的头上。天地良心，你妈妈完全是错怪我了。我也是一个女人，我也是一个妈妈，我怎么会放任我的女儿去抢你妈妈的男人，去抢你的爸爸。人是一张脸，树是一张皮，一个湾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李老婆子再坏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孩子，今天我实话告诉你，为了阻止我的女儿和你爸爸好，我什么招数都用尽了，打她，骂她，赶她出家门，流着泪跪着求她。这些不起作用，我就急得喝农药。她这才流着泪答应我离开你的爸爸。
李婆婆，你应该把这些真相告诉我的妈妈，解开她心里的结。
阳阳，孩子，你妈妈见了黄鳝就像见了蛇一样，一见了我就恨不得把我嚼起吃了一样，哪里还会听我解释。我找人带了几次话，还找村支书去调解过，但她都不听都不信。后来我想，反正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记恨我一辈子也无所谓。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你帮了我，我感谢你，也应该感谢她。所以我请你把这些话带给你妈，求她不要再记恨我。一个湾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总是黑着一张脸，不要总是像我借了她谷子还了她糠一样。说句内心话，每个人都希望看到笑脸。
向阳给李婆婆掖了掖被子说，李婆婆，你安心养伤，我会让妈妈消除对你的仇恨。
阳阳，你能劝解你妈妈，解除对我的仇恨，那简直是帮了我这个老婆子的大忙了。遇到你这么好的孩子，我简直是上辈子烧了高香！阿弥陀佛！老天有眼！阳阳啊，说句大实话，我不想一个湾里的人黑着脸过去，又黑着脸过来。
向阳回到家里已经是八点过，妈妈正坐在门槛上生气。上午她一直守在门口，听着向阳的手机放着音乐，满以为向阳在屋里，谁知她去煮午饭时却发现后门被打开了，这才知道向阳跑出去了。她本想去把他叫回来。但是她又觉得向阳不可能听她的。向阳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她使用家长作风的时候了，哄骗武力早已过期失效。她生一阵气，便给在县城里打工的男人打电话。连骂带气地说儿子长了反骨，与她反起道儿行之。倾诉后，放下电话，望着狂乱飞奔的雪花心里想，李老婆婆的腿伤一天两天是好不了的，向阳今天帮了她，明天后天，甚至这一个假期他都会去帮助。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事。她必须得想个办法。可是想什么办法呢？关在屋里的办法不能再用，用了也不起作用。这个孩子的翅膀已经长硬了，她驾驭不了他了。让他爸爸回来管教他。如果这样的话一天要损失三四百元钱呢。算了。哦呀，我的天哪，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听老娘话的孩子啊！她愁苦不堪，回头见一只花母鸡飞上了饭桌，扬起手就给那只花母鸡一巴掌，打得那只花母鸡惊慌失措地朝乱雪飘飞的雪地里飞去。怒气一发泄，心里的好办法就出来了，叫他到三亚去，儿子最喜欢海。年初她和男人就给他许了诺，说如果这学期他的成绩考到全年级前五名，就让他到三亚去玩。儿子这学期的成绩是全年级前四名，与他们的期望质还高，应该鼓励鼓励他，让他飞到三亚去看海的辽阔，免得他天天关在这山湾湾里傻兮兮的往李老婆婆家里跑。这么想后，便打电话叫男人给儿子报了去三亚旅游的团。出游的时间还有两天，但她叫男人今晚就开车回来接儿子到城里去玩两天。目的是阻断儿子去帮李老婆婆。
向阳怕乌风暴雨，怕电闪雷鸣，便躲过妈妈，悄悄地走进灶屋里去舀饭吃。刚吃完，父亲就回来了。父亲说，小子，又惹你老妈生气了？
向阳说，我没有啊！老爸，我只是去做我自己愿意做的事，尽我应该尽的义务。老爸，你是老妈搬回来的救兵吧？你可不要学老妈的武断！
嘿，你妈把你关在家里算什么，我嘛有更武辣的手段呢。
你不会把我捆起来吧？
父子俩正说笑着，妈妈就走过来冲着父亲说道，你儿子长反骨了，你还有心情和他嬉皮笑脸！
向阳拉着妈妈的手把李婆婆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了她。结果却与向阳的期望相反。妈妈并不相信，说这是李老婆婆编造的谎言。说李老婆婆就是放纵她的女儿来抢她的男人，说李老婆婆就是想害死她的儿子。
向阳说，妈妈，李婆婆说的是真的，你不要再误解她了。
妈妈说，我误解她！好好好！你父亲过去气得我死去活来，你现在又来气我！世界上哪有儿子帮外人说话的道理！
向阳心中的正义感高高地昂起了头颅，他站在比他矮一个头顶的妈妈面前说，妈妈，你怎么不讲道理！明明是我自己掉进水里李婆婆跳下来救我！爸爸和她女儿好，李婆婆竭尽全力阻拦，还气得喝农药，用自己的生命去阻拦她女儿的抢夺战。你却说是她放任她女儿和我爸爸好的！你这样颠倒黑白，制造矛盾有什么好？！
妈妈气得就要动手打人了，父亲见此，连忙把儿子推进睡屋。向阳本想还说几句，但见这样的僵局无法再进行下去。冷了一天，累了一天他也确实该钻被窝了。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饭，父亲就拉他上车，向阳迷惑地看着爸爸问，你这是干什么？
父亲说，别怪你老爸，这是上司的安排，我不敢不执行。
老爸啊，我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其实你妈妈也是一片好意，叫你在城里玩两天就去三亚看海。这也是兑现我们年初的承诺。三亚不是你梦中都想去的地方吗？
向阳说，我是梦想去三亚。可是李婆婆这段时间需要我的帮助。
儿子，你没见你妈妈生气呀？你还一心想帮李婆婆。
爸爸，十分坦白地说，你们用这种方式阻拦我去帮助李婆婆，这让我的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儿子啊，你要理解你的妈妈。
爸爸，你不能黑白不分。
儿子，你还小。你不懂这些。女人这个东西你得顺着她你得哄着她，否则你就没有安宁日子过。父亲边说边踩燃油门，让车子充满活力地跑了起来。
车朝城里驶去，向阳却没有下车。妈妈站在竹林里望着离开山湾的车笑了，坐在驾驶室里开车的父亲心里涌起几分得意，觉得自己成功地完成了女人交给他的任务。
但是晚上他给儿子写的宾馆却没有人住。父亲在城里慌了，妈妈在山湾里也慌了。儿子到哪去了？他们给儿子打了十几个电话，儿子也没有接。天哪，他们把他逼得离家出走了。他不要父母了！他身上没有钱，他吃什么用什么啊？天老爷啊，他不会遇上坏人吧？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父亲急得在城里四处寻找，母亲坐在门槛上哭泣着，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好好的，被她逼得离开了家。她后悔，她好后悔，她后悔自己不应该有这种德行，她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武断地干涉儿子去履行志愿者的义务。或许儿子说得对，我是一个不懂道理的人，我是一个颠倒黑白的人。或许或许我真的误解了李老婆婆，不然儿子怎么会生我这么大的气呢。儿子是个乖顺的儿子，成绩好不说，又逗人喜爱，湾里所有的人都夸他懂事懂理爱做好事。鬼婆娘啊死婆娘，好端端的一个儿子被你害得离家出走！我该死！真该死！她在心里对自己开着斗争会。
她捶打着自己，痛哭一阵后，便跪在院坝里求了天又求地，然后又求儿子，她在微信里说，儿子啊，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错了！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你愿意去帮谁就去帮谁，妈妈不会再干涉你了。
她这样一求，向阳真的就回到山湾里来了。不过他没有回家，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径直到了李婆婆的家。
话说向阳没有下车的原因，不是顺从爸爸妈妈的摆布，而是想进城去给李婆婆买肉买面买油。本来他想给爸爸说明，但他发现爸爸是站在妈妈一边的，完全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于是他让爸爸洋洋得意地把他拉进城，然后顺着自己的轨道行驶。他本来想给爸爸妈妈发一条短信，但是手机没电了。
他把东西送到李婆婆家，已经是下午四点过，李婆婆突然心绞痛。他来不及回家，急忙叫上120，亲人似的把李婆婆送进医院。照顾一个病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交费，护送病人做检查，拿药取报告，买饭，递水，倒尿盆。忙得向阳晕头转向。忙到稍稍有一点空隙是晚上八点过。他这才想起爸爸妈妈，于是借上李婆婆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但他刚说一句妈妈我在县医院内科六病房，手机就没电了。这可把妈妈的六魂都吓脱了五魂。她捂着疼痛的心脏，哭着给男人打电话说，儿子出事了儿子出事了！儿子已经住进了医院，快开车回来接我！
向阳的爸爸以为儿子真的出了事，火速回家接上向阳妈妈，就往医院狂跑。
两人跑到县医院内科六病房门口呆住了，儿子正在给李婆婆倒尿盆。向阳妈妈对向阳爸爸说，我们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啊？
向阳的爸爸说，有我的基因，是个热心肠的人！
向阳的妈妈白向阳爸爸一眼说，我宁愿他像山耗子也不要像你。
向阳的爸爸说，又来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点风中事月光情呢。跟你说别再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向阳妈妈还要说什么，李婆婆的女儿突然来短信对她说，姐，过去我对不起你！我向你赔礼道歉。谢谢你不记我的过失，让向阳在寒冷的冰雪天帮助我的妈妈，照顾我的妈妈，护送我的妈妈进医院！谢谢你！谢谢你养了这么优秀一个儿子！你的大恩大德，我和我妈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姐，等我的腰椎一康复，我就回来当面向你赔罪，当面重谢你！
这番话让向阳妈妈的心里受用至极。她的儿子，她觉得傻，别人却说优秀的儿子，让那个曾经抢夺过她男人的女人现在低下了头，向她赔罪道歉了。她胜利了！她光彩了！
向阳的爸爸问，谁？
向阳的妈妈说，你的那个她！
向阳的爸爸别过脸去说，叫你别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那事已经过去了。
向阳的妈妈还想说什么，就听病房里的病人家属对李婆婆说，老婆婆，你的孙子把你照顾得真好。
李婆婆笑道，他是我们一个湾的，他不是我的孙子却胜似我的孙子。这孩子好着呢，一放假回来就帮村上做事，就帮助我们这些无人照顾的老人做事，就辅导那些没有爹妈在家的孩子的作业。
天哪，没想到世界还有这么好的青年人！他妈妈可能也是一个大好人，不然怎么会教育出这么优秀一个孩子！
李婆婆沉默着。向阳见此便搭话道，就是，我从小妈妈就教育我多做好事。说罢又对李婆婆说，其实我妈妈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一听说您摔坏了腿就叫我来帮助您。
李婆婆激动地说，谢谢你的妈妈，谢谢你向阳，这次如果不是你，我非饿死非病死不可。
妈妈的心里驻进了一道强烈的阳光，乌云终于被驱散了，那个死缠多年的结终于被解开了。
儿子，她可亲可爱的儿子为她这样遮挡脸面，为她这样争光！李婆婆和她的女儿这样感谢她，世人这样夸她的儿子。她心里还有什么结解不开，她心里还有什么仇和恨消除不了。
她满含笑意地走进病房。
向阳见妈妈突然走来，以为是来大闹天空的，谁知她却接过他手里的尿盆，放在李婆婆的床下，然后给李婆婆盖好被子。
李婆婆感动得热泪盈眶，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话。
惊喜中的向阳吻了一口妈妈的脸说，谢谢妈妈！
妈妈说，妈妈应该谢谢你！儿子，是你改变了妈妈的心情，是你让妈妈获得了胜利，是你让妈妈的脸上有了光彩，是你让妈妈的心里驻进了阳光，是你让妈妈的心变大了变宽了。从现在起，妈妈与你一起照顾李婆婆！
说罢叫向阳的爸爸回去休息，自己留下。
这一夜妈妈与儿子一起坐在李婆婆的病床前，数着输液管里的滴液，细心地照顾着李婆婆。
夜，迈着轻盈的脚步，欢送着昨日，迎接着未来。
李婆婆躺在病床上，没有一点孤独感，没有一点痛苦感，脸上总是呈现着甜美与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