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街

1

说来惭愧，我还没去过广州，虽然她挨着深圳，更没听说有什么黑人街，还是不久前章文东告诉我的。章文东是我大学同学。两年前从深圳去了广州，在一家日资公司谋生。他多次邀我去广州玩，但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的衣食住行都在深圳，除了深圳，对其他的城市都没兴趣。不久前，他突然又打电话要我去广州玩，说是要带我去广州黑人街玩玩。这倒是引起我的兴趣，想想深圳那些景点也都玩腻了，还不如去广州黑人街看看，就当去看一次黑色的风景。就在我准备动身去广州的那天上午，也就是国庆节假期的第二天上午，（前一天时间看了电影《长津湖》）又收到柯小利打来的电话，问我国庆节打算怎么度过。我想了想说，买点好吃的，去看两场电影，然后在家上网、睡觉。他便说你怎么不去撩妹？要注意，单身伤身哪！我说我知道，最近我的左手在脱皮。他听了便哈哈大笑后挂了电话。

说实话，这哥们虽然看上去有点坏，说话总有捉弄人的味道，但是其实还是挺讲义气的。我曾在困难时期向他借钱，他毫不犹豫地借给了我，还是不小的一笔钱。但他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换女朋友频繁。一年换三四个。我们曾在一家公司共事多年。后来，又都先后跳槽换了新单位。他去了更远的罗湖，我还留在宝安。每次他换了新女友，都会约上我去吃一次饭，好像炫耀似的，去了几次以后，我就不去了。当别人的灯泡的滋味可不好受，有侍从的感觉。他也曾给我介绍过几个女孩，但都没有成功。她们都无一例外嫌我胖。

记得去年，他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是他老乡。说实话，这女孩长得还不赖，看上去也很温柔，让我一见钟情。我们约在一家咖啡店见面，没想到女孩看了我一眼后，没再理我，只顾看手机。我试图让她把目光从手机上转移到我脸上，回我几句话，但没成功。最后她实在不耐烦了，就呼啦一下子站起来，说我太胖了，挡住了她的手机信号。然后，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就拍拍屁股走了，我想拦也没拦住，她疾步如飞，好像被狼在后面追着似的。其实，那时我还不到两百斤，只因个头不高，让人看上去超过两百斤了，但此后，我开始有意节食或锻炼来减肥，效果还不错。一年后，我的体重已下降了二十公斤，一直保持在八十公斤左右。对于男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标准的体重了，但还是被女孩嫌弃，这次不是体重，是我没车没房没深户，以至于我怀疑现在我得了爱情恐惧症，整整一年，再也没接触过女孩，单独约会更是没有的事，但柯小利还想给我介绍女孩，被我拒绝了。最后，他只好叹息一声说我是天生单身狗的命，就放弃了。但我心里还是很感谢他，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我好，虽然我也怀疑有个别的女孩也许跟他有过短暂的恋爱史，有让我吃他剩饭的嫌疑。

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撩妹还是有点本事，倒不是说他有多帅多有钱，这会侮辱了他，让他生气，毕竟这也是他的心病，他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主要还是他善于捕捉女孩的心事，善于哄女孩，让那些女孩心甘情愿地自投怀抱，分手了也不恨他。给我打来电话时，他说他已经踏上了去青岛的快列，去会见一位认识了半个月的女网友，还说那女孩比嫦娥还美，让他一见钟情，魂不守舍。我知道他以前的女友都在深圳，这次他去青岛会女网友还是第一次，总担心他会受骗，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大都是女孩受他的骗，他把她们哄上床后，就开始想着怎么脱身了。再说，凭他那自以为是的性格，就是说了他也听不进去，我可不止一次劝过他，不要过分沉湎于女色，对待感情要真诚，不然的话，怕是迟早会有后悔的时候，他反而说我一点也不了解女孩，也难怪都三十多了，还找不到老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毕竟这是他的私事，我无权干涉。

2

在广州汽车站下车后，一眼便见章文东就在出口处东张西望。看上去他比在深圳时还黑瘦了许多，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还是过得不太好。可他张望了半天就是没发现我，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我减肥太多了，让他认不出来了。当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后，章文东这才发现了我，就立马奔过来了，然后，又非常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你瘦了不少啊！你不叫我还真认不出来.......他这话我倒也相信，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回了句：你好像也瘦了不少，但我还是能认出你。

听了我的话，他似乎为自己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也许吧，我自己还没感觉出来呢。其实我并没有讽刺他的意思，但听上去似乎有这么点意味。他的手指留着长长的指甲，让我有些担心会不会刺破他的脑皮。毕竟，他是剃着光头。他剃光头的原因我也知道，是因为天生头发稀疏，留着像个老人似的，还不如全剃光好看。从小至今一直光着脑袋。他也曾求医吃了不少药，但没一点效果。记得他还没去广州前，要跟一个女孩见面时，他特意左手攥着一顶鸭舌帽，右手攥着假发，从老远跑来找我，让我给他出注意，在戴帽子和戴假发之间那个更合适？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有几次他就是因光头跟女孩见面后，就没有了下文。自然而然，因胖被女孩嫌弃的我，对他也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想了想，觉得在这炎热的七月天带帽子不合适，还会被人家以为是神经病，便建议他带个假发去，毕竟他们是初次见面，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给人家留个好形象不吃亏；其实就算他没光头，也谈不上有多帅，但也不会讨女孩嫌。他便照着我的话做了，让我没想到的是结果适得其反；不久，他打来电话埋怨我，说我不该给他出这个馊主意，被人家一眼看出来了，还当着许多人的面，把假发从他头上扯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踩，骂他不是个好东西，连头发也是假的，还能安什么好心。他们就这样不欢而散。

要当时带着帽子去，也许不是这个结果。那是个多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呀！怕是再也遇不到了。后来每次见面，他还常常跟我提起这事时，是满眼的惋惜和留恋。我装没听见，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对他说些什么，多说也无用，只能费力不讨好。

走出汽车站，我跟章文东提议先去黑人街看看，我说我来广州可不是为你而来，是想看看黑色的风景。听了我的话，章文东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才转头望着我认真地说：看来离开了深圳，你没有再把我当朋友了？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高中同学呢！经常相互去对方家玩呢！！我只好解释说我是开玩笑的，即便是隔着一个国家一个世界，隔着一辈子的时光，我们还是朋友，还是同学。听了这话，他这才开心地一笑，说这才对嘛；然后，招了辆出租车，我以为他是带我去黑人街，没想到出租车七拐八弯，最后来到一个城中村，在一栋出租屋前停下来，他说，不用坐电梯，我就住在二楼。我便有些生气地说，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去黑人街吗？怎么......早知如此，我就一个人去好了。

章文东又哈哈一笑说，还有什么黑人街？去了也见不到几个黑鬼。听了他的话，我怔住了，不解地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等一会儿再告诉你。

在二楼一家门口停下来，他轻轻地敲了敲门，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来啦来啦！接着房门打开，一个肥胖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又把我们让进屋里。

这是我老婆，一进屋章文东便跟我介绍道；然后，又对胖女孩说，他就是我常跟你提到过的高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胖女孩笑了笑说：我叫莫娜，欢迎你！那样子让我感觉他们是结婚多年的老夫妻。事实上，他们认识也就几个月，是在一次某婚恋介绍所举办的活动中认识的。当时，举办的游戏是让男孩转过身，再让女孩选择在自己喜欢的男孩的背上贴上一颗红心。那次活动有许多俊男靓女参加。他们来自各行各业，薪水都在万元以上。有的男孩背上被贴满红星，有的一个也没有。在这个游戏快结束时，他感到背上被人轻轻按了一下，但因为游戏还没结束，不能转身，便偷偷地侧目观察了一下，发现一个肥胖的身影，穿着一件红裙，像一只红色气球从他身后飘远。后来游戏结束，他才知道是这个叫莫娜的女孩贴的红星，也是唯一给他贴红星的女孩。当时他心里就凉透了。但当莫娜跟他说可以为爱情去减肥，还能做一手好菜时，居然又让他有些心动了。他觉得减肥后的莫娜一定会比眼前的莫娜漂亮不少。再说也别无选择了。便很绅士般地拥抱了莫娜一下说：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可以在爱情的跑道上走得更远，一直到白头偕老！后来经过几次私下约会后，便确定了恋人关系。这些都是后来章文东告诉我的。现在看来觉得他们其实还是挺合适的。

莫娜是广西人，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设计师。虽然她的外形让我怀疑章文东的审美观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就是有点重口味。说实话，虽然我因胖被不少女孩拒绝了，但让我跟莫娜谈对象，我还是会感到很困难，也许坚持不了几天。凭目测，我估计她也比我轻不了多少，加上个头比我还矮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像巨型企鹅。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莫娜却能烧得一手好菜。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要让我来广州尝一尝莫娜做的菜。我跟莫娜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后，她就进厨房了。也就是不到两个小时，她就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各种海鲜和鱼肉被她做成了造型各异的美味，丝毫不比五星级饭店差，以至于我怀疑她以前是不是做过厨师。我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但还没等莫娜开口，章文东便笑答：她是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在大学毕业前从来没有做过饭，更别说能做这么一手好菜。这完全都是她吃出来的经验。原来，来广州这几年，莫娜是美食爱好者，几乎吃遍了所有的高档饭店，每吃到美味俱佳的菜，她总会跑到厨房里，向厨师讨教。有些厨师像保护祖传秘方似的不肯透露给她，但大多数厨师还是愿意教她，当然他们也有要求，那就是她必须吃上几次后才肯教给她。经过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后，她终于学会了几十种菜的做法，但是她以前不足百斤的体重也增到一百五十多斤。后来她也试着减肥，但效果不明显，只好放弃了。

听了章文东的话，我说你能娶到她可真有福气。他回头瞥了一眼正在调电视的莫娜压低声音对我说：不瞒你说，我就是看上了她能做一手好菜，能满足我的胃才跟她谈对象的......你也看见了，我们体型不太搭配，走在街上，总招来异样的目光，他们把我们当外星人看似的......其实我很不习惯，心里痛苦着呢！

没想到他的话却被莫娜听见了，她放下遥控器，转头瞪着章文东：原来你看上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厨艺？——也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开吃睡，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

跟老同学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离开了你我会很快饿死的！我爱你是真的，若撒谎会遭雷劈，我们都在一起快半年了，就是牛马在一起也有了感情，怎么能说分就分呢。章文东马上跟莫娜解释。没想到莫娜听了更生气了，她说你才是牛马呢。说完，就撅起嘴巴，提着包儿要出门。我让章文东赶紧拦住她，我说她还没吃饭呢。章文东没有起身，他哈哈一笑说，我们就喜欢这样吵闹，每次吵闹过后，像获得了一次新生，感情又加深了一些。你不要担心，等一会儿她就会回来。虽然他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居然为他们的爱情有些担忧起来。我能感觉出莫娜确是一个善良的好女孩。若是哪一天他们分手了，我也会为他们感到可惜。当然，也许我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3

不久，莫娜果然回来了，不是她一个人回来，还带来了一个女孩，说是她的朋友，是一家外资公司的业务员。这女孩长得还不错，身材苗条，皮肤白皙，面容姣好，有一头披肩秀发。在莫娜跟我介绍完女孩后，章文东又跟女孩介绍了我，夸张得让我都觉得怪难为情的。他说我工作能力出众，在深圳管理着一个万人的大工厂，年薪近五十万。其实我只是一个小工厂主管，月薪也刚过万元。因为是大专学历，在深圳工作多年，连户口也上不了。这个叫梁红梅的女孩只是默默地听着，一直笑而不语。我突然感觉不对劲，我说你们是不是在给我们当红娘？怎么事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让我有所准备呢？没想到听了我的话，莫娜说，你说是就是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你们真对对方有点意思，就可以留个电话多联系一下，说不定我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成全你们的美事呢。我偷偷地瞥了梁红梅一眼，发现她正低头红着脸笑，心里好像一下子涌进了许多阳光........后来，她对我说，多个朋友就多条路，留下电话号码吧。于是我们就相互留了号码。

再后来，我们又聊到了黑人街，章文东这才告诉我，因为疫情的原因，中汉街已经没有什么黑人了，从去年开始他们都陆续回自己的国家去了，现在很难见到黑人。我不相信似的把目光投向梁红梅。她点点头说确是这样，以前黑人多，晚上几乎见不到中国人，现在黑人大都回去了，又有不少人敢在这条街上逛了。

不过在我的要求下，那天下午，章文东还是带着我去了中汉街，果然如他所说，这条街见不到黑人的踪影，店面也大都关上，里面空无一物。甚至来往的路人也不多。只有几个在路边摆摊做小生意的中国人。很难想象这里曾是广州著名的黑人街。居然连个黑人的鬼影也见不到，就再没有玩的兴趣了，那就回深圳吧。但是章文东不肯，他说既然难得来广州一次，那就多玩一天吧。没办法，只好留下来了，晚上他要我去他家客厅的沙发上睡，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房间，更没有多余的床。但被我拒绝了。当晚我就住在离他家不远的四星级的宾馆里。第二天，我还没起床，他就打来电话，要带我去广州那些风景区玩玩，说来广州不去这些地方看看就没什么意思。

就这样，在章文东的陪同下，我们几乎把广州城玩了个遍，当我回到深圳时，已是午夜时分了，因为感到非常疲劳，也没洗澡，便一头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到吃午饭的时间才醒来，这时才发现了几个未接的电话。有两个是章文东打来的，有五个是柯小利打来的，还有一个有点熟悉，却又记不起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便先给章文东回电话，说明了我没接电话的原因，他说他也估计是这样，打电话给我也是想知道我回家是否很顺利，好像我是从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回来似的，但我还是很感动，并在电话里还感谢了他对我热情的招待，又让他又空来深圳看看，毕竟他也有两年没回深圳了，他答应了，表示一回到深圳会给我打电话。

挂下电话，我又准备给柯小利打电话，没想到刚准备拨电话，电话铃声就响了，一看电话号码，居然是他打来的电话。

你是怎么回事，我打那么多电话也不接。柯小利在电话那头生气地说。我便又对他解释了。他这才笑道，原来是这样，是不是撩妹了？我说没有的事。他接着说，我明天就回深圳了。我说你咋那么快回来了，不多陪陪你青岛的女网友？他唉地叹了声说，真后悔没听你的话，差点回不来了。我心里震了一下，又追问他发生什么事？明天到了再跟你说，现在不方便。最后他又加了句，如果时间凑巧的话，我要去你家蹭饭，喝稀饭也行。说完他就挂下了电话。

肯定受骗了，还挺严重的——让他差点回不来：要么是没钱买车票，要么是生命受到什么威胁！我久久地盯着手机心想。

4

果然没出我的所料，他真在青岛被人骗了。

那是第二天下午，我刚走进超市，准备买点菜，等柯小利回来了，亲手下厨，好好招待一下这个受骗的朋友。便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我家门口，便让他稍等一下。我特地买了我不喜欢吃，但柯小利爱吃的牛肉和鳖，又提了一箱雪花啤酒。这都是我们共同的嗜好，每次相聚吃饭都离不开雪花啤酒。

当我回到租房门前时，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柯小利蹲在门口，两手托着脑袋，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眼睛暗淡无光，嘴里还自言自语着什么，什么行李也没有，衣服鞋子上还沾上些

许泥土，像是刚干完农活回来，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像几天没吃饭似的。

你怎么啦？怎么弄成这样？我走上去边掏钥匙边问。

柯小利这才回过神来立即站起来说：唉，一言难尽呀！看得出来，他在尽力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进屋后，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推给他：你喝点饮料吧，时间不早了，我先做饭去，有什么事等我们吃饭时再说吧。柯小利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最终还忍住了。只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问：需要我帮忙吗？我摇摇头说不用，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坐火车也够累的。他这才拉开易拉罐盖子，朝嘴里猛灌了一口可乐，又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然后像个很乖的小孩一样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电视。

当我做好了饭菜，才发现柯小利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便把酒菜放在桌子上摆好，坐在他对面等他醒来。我认真地观察着他，从他那疲惫的状态上看去，像有好几天没睡觉似的。我想那个女人不但把他骗去了青岛，也许还骗走了他的钱吧，要不他回来怎么不先回自己的租屋呢！还打电话说来我家蹭饭。现在看来，他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要不，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不会说这话。

又等了一会儿，见柯小利还没有醒来，再等下去，饭菜都凉了。决定还是把他弄醒，先吃了饭再说。当我的手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没想到，他像受到了惊吓的兔子似的，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这反而把我吓了一跳，我说你不认识我？该吃饭啦！吃完饭再睡好吗？他这才揉了揉眼睛，认真地望了我一眼，又低头望了望面前摆好的饭菜，才又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对我说：对不起，我刚才正在做恶梦，有一群人持刀追我。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猛地震了一下，我觉得他这次去青岛的遭遇也许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我敲开酒瓶盖，边往他面前的杯里边倒酒边安慰他，无论他在青岛遭遇了什么，已经回到了深圳，就是回到了安全的港湾，不用担心什么。如果他不愿意提起这段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不要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会尽力而为。

听了我的话，他的表情这才稍稍松懈下来，眼含泪花，朝我举起酒杯说：在深圳，我有不少朋友，但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听得出，这是他发出的内心肺腑之言。

后来，一瓶啤酒还未喝完，他还是忍不住地告诉了我此次青岛之行的遭遇。

原来，在青岛下车后，他便给女网友打了电话，女网友很快地给他回了电话，让他在火车站出口处稍等一下，她马上就到。他的心情很激动，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这个美似嫦娥的女网友，真做了他女朋友，他绝对不再碰其他的女孩。他开始构想着他们未来美好生活的蓝图。

大约过来十几分钟，正在他还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而至，“你是柯小利吧，让你久等了。”女孩的声音像小鸟叫，非常好听。他这才抬头发现，这个网名叫青岛小美的女网友来了，似乎比他网上见到的还更漂亮一些，便忍不住朝她伸出手，说没关系，只要你来，等到什么时候我也愿意。青岛小美微微一笑，避开他的手，说，先去我家休息一下，再慢慢聊吧。

她的话让柯小利心花怒放，一见面就邀请他去她家，这可真是鸟屎落在头上的好运气，马上点头答应了。

随后，青岛小美招来出租车。上车后，他想跟她说点什么，又见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只好作罢。出租车七拐八弯，过了大约半小时左右，在郊区一民宅门前停下来。

原来你家在乡下？他不禁惊讶道。

怎么，乡下不好吗？青岛小美反问他。

你误会了，乡下很好，空气新鲜，民风淳朴！我就是在乡下长大的。他忙解释道。

青岛小美没再说什么，把他带进屋里。一进门，他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控制住了。

说到这里，柯小利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突然盯着我好一会儿，又猛地举杯朝嘴里灌一口酒后，又重重地放下酒杯，脸色也扭曲起来，变得有些恐怖。我便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是不要说了，这些我也不想听，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是忘了好。

听，你必须要听，它憋在我心里，会让我更痛苦！听了我的话，柯小利又很快恢复了常态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露出些许歉意。

我点点头，那你就说吧。

然后，他又接着说下去。

进屋后，他们把他带进了一个房间，没收了他的手机，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说这是长生不老药，从美国进口的，让他拿五千元买去，但他不能喝，要以更高的价格买给别人，这样他就可以很快地收回成本，还有提成，也就是他的工资，以此递进，他发展的下线越多，不老口服液也就卖的越多，收入也越多。达到一定人数和金额，他就会被提拔一级，工资也跟着上涨。只要肯努力，用不了多少年，他就能成为百万千万富翁。

他这才明白他受骗了，被骗进一个专门在网上以谈恋爱为名的传销组织。

后来，他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有个装满米汤似的瓶子，但上面贴着他不太认识的英文。

他当时并不想买，但他们说不买也可以，那就是他必须要让别人卖，至少要买五瓶以上。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买了就行。可他又不想别人受骗，想了想还是自己买下来。他以为自己买了他们就可以放他走了，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放他走，又把那瓶不老口服液收回去了，接着又把他带进更远处一栋民房的地下室，才发现里面有数十人，他们都是被自己的亲友骗进来的，这些受骗者有父子有兄弟有舅甥有同学......只要能骗到的都被他们骗来了。

进地下室后，其中一个大汉指着柯小利对他们说，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那些男女老少马上鼓掌齐声高呼：欢迎您加入我们的公司！一起发大财！

什么狗屁公司？看来他们都已经被骗子彻底洗脑了，他心想。

再后来，一个带眼镜的年轻人给他们上了一整天的课程，就是要他们证明自己有能力发展十万百万下线，有机会成为千万亿万富翁。他还甚至还举例一个房地产老板其实是靠这起家。这个名字大家都熟悉，也就半信半疑。

一天吃两餐：早餐和晚餐。餐餐都是稀饭腌萝卜，或面条加几片青菜。这可让柯小利受不了，他估计用不了久了自己这条命被自己吃没了。他便想办法要逃出去，可是比登天还难，连上厕所也有人跟着。不仅如此，他们还每天逼他给亲友打电话，要他们给他汇钱来，或来入伙。稍不听从就遭一顿暴打，他就因为多说了一句：你们也不要太贪得无厌，就挨了几个嘴巴子。最后，在他们的逼迫下，他把银行卡给了他们，密码也告诉了他们，里面十来万元就这样被他们取走了。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放过他，因为他还没有拉来下线，还没有骗到更多的钱，仍不时地逼他打电话，后来他突然心生一计，假装信号不太好，对方听不清楚，要求去屋外打电话，没想到他们也同意了，就派两个人跟着他去屋外打电话。

他们在屋外没走几步，两个跟他的人要柯小利停下来打电话，没办法，他只好假装边打电话边观察四周，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房子不远处有一座山，一条小路通向山那边的大马路，除此外就只有眼前这条大马路，但显然是行不通的，即便他比看管他的人跑得快，但也跑不过他们的摩托车。屋门前就停着他们的摩托车，仿佛是他们早已为防止有人逃跑而准备的。但他决定还是从山上逃走，这也是唯一能逃生的机会。在深圳他一直有晨跑的习惯，一般人还真跑不过他。他便边打电话，便朝山那边走去。

不许再走，就站在那里打电话。那两人似乎有所警觉，紧跟着朝他喝了声。

柯小利只好停下来，把手机放回口袋，又冲他们笑道：我有个朋友答应来青岛。那两人的脸色这才放松下来。

好了！我们可以回屋了。那个胖子对他说。那瘦子朝他伸出手，让他把手机交给他。

那是警察吗？柯小利没有掏出手机，而是突然朝他们背后指了指说。

那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哪里？警察在哪里？一脸慌张的样子。

柯小利立即撒腿就跑。

追，快追，我们被骗了。待他们转过身来，才发现柯小利已经跑到数丈之外。

柯小利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朝前跑，跑到山脚下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人手提砍刀骑摩托车追上来了。如果顺着山路跑，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了。便突然心生一计，转身徒手攀上路边一块石岩，朝山上茂密的树林跑去......突然听见咔的一声响，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两人停下摩托车，也在攀那块石岩，便加快了速度朝山那边的马路上跑去。

说到这里，柯小利停下来，朝我叹了声说：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我这条命就没了。

后来呢？我紧接着问他，他的话让我联想到警察追捕逃犯的情景。

他又接着说，后来他顺利地跑到公路上，搭上了一辆出租车到了火车站，用剩下的几百快零钱买了火车票回到了深圳，在上车前，他还打电话报警了，告诉了这伙传销团伙的大致地址，他们也答应了，一旦打掉这个犯罪团伙，会最大限度地将受害人的钱退还给他们。但至今还没有消息。

听完柯小利的话，我说这也是一个教训，你以后对待感情要认真些，更不要相信什么网恋，踏踏实实地找一个女孩结婚。

听了我的话，柯小利默不作声，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没有钱用吧？说吧，要多少我借给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没想到，他突然爬在桌子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最后，他跟我借了一万块钱。

5

大约过了半年，我突然又收到了那个有点熟悉的电话，居然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说真是人走茶凉啊，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声音缓慢且带点怨气。

我说你是谁，我们见过吗？

没见过我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吗？女孩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起来说，这笑声更是我没有听过的声音，便怀疑是不是柯小利作恶剧，不然一个陌生的女孩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呢！自那天后，我跟柯小利再也没有见面，只是打过几个电话，才了解到他们公司这段时间很忙，经常加班，连撩妹的时间也没有，而他也为了把被骗去的那十万块钱早点挣回来，也就不怕辛苦了。我倒是为他有这样的上进心而感到很高兴。显然，他也没心情去找个女孩作弄我，他知道我不会再接受他给我介绍的女孩。

女孩的话让我再次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印象，我只好说你就报出姓名吧，我真想不起你是谁？

她这才停止笑，说我姓梁，我们在广州见过一面。

我这才想起来在章文东家见过的那个女孩，便说你是梁红梅吗？

对，我是梁红梅。

真不好意思，我一时没想起来。我对她抱歉道。心里却有了一种莫名的快乐，想：唉，我怎么能把她忘了呢！

我现在在深圳出差，你有空出来见个面聊聊吗？梁红梅说。

当然有啊，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我跟梁红梅是在南山一家咖啡店见面。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裙和低跟白色皮鞋。洁白的脸上露出娴静的笑容，很容易打动人心。她来深圳谈业务，顺便约我见个面。我们谈了很多，从各自的工作、生活和爱好，甚至家庭无所不谈。谈得非常开心。我们还都是摄影爱好者，而她比我更在行，自然也谈了不少这方面的话题，让我从中受益匪浅。最后，我们都约定了时间一起去旅游，拍些美丽的照片。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结伴去游玩了庐山、黄山、武当山、张家界等，拍下数百张美丽的风景照。也就是在旅途中，我们的关系也从朋友过度到恋人。不久，她从原单位辞职来到了深圳，我们也不必再两地跑。

得知我找到了女朋友，柯小利也很高兴，常来我家玩，我每次都热情招待他。有一次几杯酒下肚后，他夸梁红梅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无论工作能力，还是待人接物都不是一般女孩具有，我能找到这么个优秀的女朋友，是傻人有傻人的福，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像前辈对晚辈的忠告，让我听了哭笑不得：他这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便偷偷地看了梁红梅一眼，发现她脸上露出不快之色，又赶紧打断的他的话：希望你也尽快找个优秀的女朋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毕竟都是过三奔四的人了，时间耗不起。他也似乎意识到口误，便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说：我喝多了，管不住自己的嘴，胡说八道。

我们也就“一笑泯恩仇。”所有不快烟消云散。几次下来，知道他是心直口快的人，梁红梅也不生他气了，但也不想跟他多聊。

其实，我到觉得他说的没错，无论从家庭背景，还是工作能力，亦或是自身长相，能找到梁红梅做老婆，是真有些委屈她了。可缘分谁又说得清呢？公主嫁平民，俊男娶丑女的

例子还真不少呢！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我跟梁红梅商量好了准备结婚，而且我也打算让柯小利做我的伴郎。但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天上午，我刚走到办公室，准备开始工作。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一看是柯小利的电话，便问他有什么事，没想到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是赵子虎吗，请来罗湖前进一路九十七号春风大酒店一下，有事需要你协助调查一下。

什么事？你是谁？你怎么有柯小利的电话？我便警惕地问道。

我是警察，用受害者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请你务必速来。对方的声音非常坚决。

受害者？你的话我听不懂？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柯小利死了，请你速来协助调查；如果没时间来，你留个地址，我们去找你。

不，不，我有时间，马上就去。我可不想让警察找上门，免得让邻居瞎猜。

突闻柯小利死了。让我感到非常震惊，是谁对他这么凶狠，要了他的命。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很快地联想到他那次青岛之行，莫非被传销组织的人追来深圳杀了他，因为他报了警，也许后来他们被警察一窝端了。再后来被释放后，不排除有人怀疑是柯小利报警了，才来深圳报复他。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天当我接到电话匆匆赶到案发现场时，发现案发地果然是在一家酒店。当时，酒店门外被围条拦住了，外面不少群众在围观，柯小利就倒在酒店门口的血泊中。有个医生在给他验伤，还有两个警察，一个在跟店主模样的人询问，一个在记录。

当我带着悲痛的心情到来时，那个做记录的警察便停下来问我是死者什么人，因为当时柯小利还没有断气，告诉了警察我的电话号码。这也不奇怪，在深圳他没有其他亲属，也只有我一个关系最好的朋友。我便告诉了他我们是朋友。

当时我没有见到那女孩和凶手，他们被几个警察提前带走了。后来不久，在审判中，我陪着从河南而来的柯小利的家属旁听，根据凶手的供述，才明白柯小利最近找了个新女友，没想到这个女孩有男友，认识柯小利后，她有意想甩掉原男友，他们几次私约后，最终被她男友找到了，并跟踪来到酒店，在冲突中，杀害了柯小利。

我惊讶地发现那女孩长得跟梁红梅有几分相似。但个子矮小、面如铁板，看上去非常冷酷无情，这让我感到有些困惑，也有些愤怒。两个长相相似的人，差异为何有如此之大？似乎搭上这样的女孩，注定也是柯小利最后的宿命，但对于他为何要找个跟梁红梅相像，还是有男友的女孩，我深感不解，如果不是搭上这样的女孩，也许他的命运完全相反。

在这件事过去不久后，我们还是如期结婚了。我们的伴郎伴娘也是我们的介绍人：章文东和莫娜。

——作于202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