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煤

捡煤，就是拾炭，是旧时在坪湖煤矿周边生活的人们为了生计的活动。其中包含了祖辈父辈们人生的酸甜苦辣，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在那个年代，矿区周边的人家除了种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扎根在煤矸石山。勤劳朴实的捡煤人，捡拾来的煤炭有的部分留着家用，另一部分出售用来贴补家用，有的则以此为生，将拾得的煤炭对外出售，挣得收入。

距离村子将近八九里路的地方，有煤矿，是一个中型煤矿。在南方这样大的煤矿并不多见，自1959年年底开始简易投产以来，每年生产数以万吨的原煤，通过铁路专线，源源不断的销往全国各地。

天长日久，坪湖煤矿周边便有了几座渣子山（煤矸石山），从我记忆起就看到渣子山已经很高很大了，它们呈灰黑色高高的堆积着，足足有二三十米高。矸石里夹杂着少量的煤炭，吸引着祖辈们到这里捡煤。

捡煤，就是捡取渣子山上煤矸石废弃物中残留的煤块。那时，由于技术的有限，在采煤和洗煤的过程中会产生一种固体废弃物煤矸石，它在排出矿井中会掺杂少许煤块，有的附着在煤矸石上，有的就是纯粹的煤块。

旧时，每天都有从井下运上来的一车车煤矸石不断的从渣子山顶哗啦哗啦倒下来，渣子山也在一天天增高着变大着。运煤矸石的车我们管叫“轱辘车”，是在铁轨道上运行的一种铁轮型车，从井下装满煤矸石用绞型铁绳索牵引着到山顶自动停下，自动打开侧门，里面的煤矸石哗啦一声就倒了出来，白天晚上不间断的。

祖父母与同村的老人是第一批的捡煤人。寒来暑往，白天黑夜，只要煤矿的机器还在转，拉煤矸石的轱辘车还在轰鸣作响，矸石山里就有捡煤的人。

炎热的夏季，天刚蒙蒙亮，人们便三五成群出发，走上八九里路，带着扁担和耙子，背着布袋，去捡拾着渣子山里边的煤炭。太阳当顶时，他们就会满载而归。太阳落坡时又出发，弄到半夜时才回家。晚上虽然辛苦，但往往人少，收获也多些。也有把午饭带到矸石山吃的，夏日的正午热得受不了了时，他们便躲在草棚子里睡觉。

寒冷的冬天，在呼啸的北方中他们依旧捡拾着。即便是下雪天，他们经常也舍不得用煤生火取暖，因为在他们眼里捡拾来的煤块是拿去卖钱的。

矸石在煤堆里被浸染成了黑色，辩认需要眼力。煤发亮、矸石发暗，煤轻、矸石重，这是祖辈的经验也是日积月累的磨练。知道这个就很快能在矸石堆里一眼确定哪个是煤，便迅速拣拾。拣煤块儿其实并不容易，练眼力、动作，得快、精、准，还得瞻前顾后，别被别人挤着、碰着、或踩着你的手。

在一片嘈杂声中，车斗里的煤矸石滚落在矸石山的斜坡上。捡煤人冒着一人多高的粉尘争先恐后地冲进去。于是，耙子的抓煤声，矸石的滚落声，捡到大煤块的惊呼声，矸石落下打到脚的吵骂声，没有捡到煤块的抱怨声，收获多多的憨笑声，在煤矸山上此起比伏。

从上坡往下坡一边拣一边往下撤。拣满一小袋后，下了矸石坡，倒在平地上，堆成小煤堆。看着像小山似的煤堆甭提多高兴了，煤堆也不用看管没人去拿。这是未定的约定，大家都知道，这是辛苦拣拾得成果。

袋子装满之后，便要挑着100多斤的煤炭，去七八里远，甚至更远的地方卖。这是最辛苦的，每每一次祖父母的肩膀都要受到重压的磨损。到了街市，捡拾的煤块品质好时，兴许可以卖上个好价钱。黑的脸黑的手，头发上和黑衣服上布满了煤灰。当被浸染成黑色的手，数着卖煤的几块钱时，他们的心中多少有些许的欣慰。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山似的矸石山越来越高了，我的父辈也加入了捡煤人的队伍。

为了方便祖父卖煤和节约父亲从学校到矿区的时间，1988年祖父和祖母商量了许久，下定决心买了一部长城牌的自行车。在午间或下午放学之后，上初中的父亲和伯叔便要去矿区帮忙，或是捡煤、或是给祖父母送饭、又或是骑自行车去卖煤。那时，即便是想和同伴玩的时间也没有，作业往往也是晚上完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捡煤也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有一次和祖母开玩笑，说为什么父亲比叔叔个子更小。祖母说道，就是因为你父亲比叔叔多捡了三年的煤、有时还帮我们挑了煤炭，被压得不长个儿了。祖母歉意地说都怪他们没本事、让子女也跟着受罪的话。那时尽管已成人，但还不太懂得当父母的艰辛，说了那样的话，该是多伤祖母的心。天下父母又有哪个不希望让自己的子女幸福无忧地生活？但在那种境况下，父母能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随着采煤技术的进步，渣子山中的煤块少了，同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好了，捡煤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少。

2016年煤炭行业化解过剩产能，随着一声炮响，坪湖矿井的巷道永远关闭了。

渣子山在祖辈父辈的记忆里长成，艰难的生活锻炼了他们乐观、向上、吃苦耐劳的意志品质，也让影响着我们从小就体会到生活的物资要靠自己辛苦得来。这是生活给予我们三代人厚重的生活馈赠。

在前往省城南昌的丰厚一级公路旁，坪湖煤矿的矸石山已经在进行矿区的生态修复，栽种了植被。相信不久的将来，这里定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南方泽国。而我的祖父母也已在建国七十周年之际在北京天安门拍下了一张幸福的照片。

捡煤，一个符号，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