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的太阳很毒,直直地晒下来,无疑有蒸发掉河滩每一滴水的企图。滩里的庄稼也恢恢地尽失了往日绿油油的勃勃生机。倒是远处坡底下,五爷刚开垦的几亩荒地,庄稼长得油绿的像要溢散开来。五爷还在一下又一下地锄着地。汗水湿透了五爷的短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五爷刚洗完澡呢。
“五爷,下晌了。”地头有人喊。
“你们走吧!我带着干粮和水呢。”
这五爷是个干起活来不知累的人。也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越干越有劲。可偏偏让人们想不明白的是五爷哪来的这种干劲。五爷的儿子、女儿都在县城上班,老伴走了,儿女们便觉留他一人在家孤单,就收拾收拾让他搬到城里去住了。谁知不到半年,他就卷起铺盖回来了。他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他还说城里有什么好的,去了高楼大厦就是车多人多,哪有咱黄河滩山好、水好、人更好。村里人听了都笑了,说五爷有福不会享。五爷说吃自己种的粮食心里踏实,城里人怎么了?城里人哪个不是吃粮食长大的?我就看不惯他们把吃剩的往垃圾桶里一倒,竟没丝毫心疼之意。你们说城里人为什么瞧不起咱庄稼人?因为他们没种过粮食,所以永远都不会明白“粒粒皆辛苦”这句话的意思。五爷说这话显然动了真情。
五爷说他真的排行老五,只是老大老二老四都在饥饿,灾病时夭折了。父亲为了讨口饭吃,便带着三哥去了东北,家里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娘是东一家西一家讨一口喂一口地把他拉扯大的。当他长到五六岁时,父亲在一次抬大木中,一根木头突然从上方掉下来,砸在了他的身上,当场就没命了。当时五爷还小,母亲没能去东北见父亲最后一面,便在家哭得死去活来。后来老三也在东北结婚生子,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五爷说,人活着,什么都不怕,就怕挨饿。没钱花行,没粮食吃能行么?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尝过挨饿的滋味,不知道珍惜粮食。一碗大米吃剩半碗便倒掉了,留着下顿吃不行吗?每人一天节省一粒粮食,全国人民得节省多少啊!年青人听了,便笑说五爷到学校给小孩上忆苦思甜课去吧!
五爷回到家里,先前种的那二亩责任田让儿子包给别人种了。人家已种上了庄稼,如果再要过来不合适吧。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五爷便扛起铁锹去了滩里。他知道坡底下有一块荒地没人种,便起早贪黑地开垦起这块地来。荒地开好了,五爷种了大豆、花生,还有玉米,地头还种了些豆角、辣椒和茄子。今年的天虽旱,但五爷开垦出的这片荒地因地处较洼,庄稼长得比坡上大田地的还要好。五爷看着这片绿油油的庄稼,心里那个乐劲比儿子考上大学还高兴。听说明年就不要农业税了,我也包他个几亩地,让这些只知往外跑的年青人看看。五爷的身体是铁打的,干起活来从没叫过累。别人这样说,五爷自己也这样说。五爷说从打他记事起就没打过一针也没吃过一片药。你瞧那些和我一样年纪的城里人,整天跑步呀打拳呀,还成天不离药呢。七十多岁的五爷,除了脸被太阳晒得有此粗糙有些黑之外,身板挺直,眼不花,耳不聋。儿女们倒是不放心,隔三岔五的提着大包小包的来。五爷说,你们买的这些点心哪样不是粮食造的,我吃自己的种的粮食放心,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夏日的河水很大,水流也很急,这是河滩人最担心最害怕的时候。万一生产堤开了口,一年的收成就全完了。村民们自发成立了护堤小组,五爷为组长。五爷干脆把铺盖一卷,搬到生产堤上长住了。一天晚上,几个年轻人去喝酒,只留五爷一个人守堤。五爷哪敢睡觉,一个人在堤上来回转着。转着转着,他感觉河好象涨了,他赶紧掏出手机,先给村里打了电话,又给乡里打了一个。不一会儿,生产堤上站满了黑乎乎的人群。没有指挥,没有命令,所有人都尽最大的努力往生产堤上多加一锨土。多一锨土,就能减少生产堤被大水冲垮的危险性。这时只听有人喊,这里开口子了!于是,人们呼啦围了过去。有人喊,用麻袋装土!便有人抱过来一捆又一捆的麻袋。只见装着土的麻袋一个个扔下去,缺口却是越来越大。只听有人扑嗵扑跳了下去,紧接着又有人扑嗵跳了下去人挨着人,组成了一道人墙。天亮了,缺口终于堵住了,五爷不见了。难道昨天晚上第一个跳下去的就是五爷?人们哭着,寻着,捞着,终没见五爷的身影。
滩里千亩农田,千亩丰收在望的农田终于保住了,而五爷却走了。有人说,五爷没有走,他正在给我们看着滩里的庄稼呢。还有坡底五爷种的花生、玉米、大豆等着收呢,瞧,五爷种的辣椒都快穿红袄了。
而五爷真的走了,村里人为了纪念他,就在生产堤的旁边立了一个碑,碑上刻着,黄河滩英雄:五爷之墓。从那以后,生产堤再也没有被大水冲开过。人们都说,有五爷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