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之前,我们姊妹几个轮番打电话嘱咐母亲,今年千万不要再去拾麦子。母亲满口答应着,当我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家门口,大门却紧锁着。邻居大娘说,你妈闲不住,八成又去拾麦子了,要不你到俺家坐坐。我笑笑摇头说,大娘不用了,我找找钥匙。
钥匙找到了,母亲还是习惯性的用砖头把钥匙压在大门旁。就像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都会在门旁砖头块下找到钥匙。不同的是小时候的大门是栅栏门,院墙是土墙,即便找不到钥匙,我们姊妹几个也会搭人梯翻墙进家。记得那年哥哥十三岁,我十岁,二妹八岁,三妹六岁,哥哥放学带着二妹,我上学放学都带着三妹。那时三妹还不到入学的年龄,我是一边上学一边负责看孩子。我们放学回家后,哥哥和二妹负责铡草喂牛喂猪喂羊,我和三妹负责做饭,劳累一天的父母回到家,看到我们把猪牛羊喂饱,把饭菜做好,脸上满是欣慰的笑。而长大后我们,结婚成家,各奔东西,空留母亲一人独守老院。父亲走后,我们姊妹四个商量着把母亲带走,轮流照顾着, 可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
打开大门,看到水泥地面的院子里满是麦子。我知道这都是母亲拾的麦子,因为哥嫂不在家,土地都租给别人种了。记得刚把土地租出去时,父亲和哥哥大吵了一次。父亲说农民不种地还是农民吗?哥哥说,一亩地除了种子农药化肥,挣的钱还不够一顿饭钱。父亲说,我种地供你们姊妹四个上学,还给你盖房子娶媳妇,不都是种地赚的钱吗?哥哥虽然争执不过父亲,可还是偷偷把地租了出去。哥哥深知,父母的身体不适合再干繁重的体力劳动,尤其是父亲,长期的过度劳累,一条腿已弯曲变形,走路与前几年比显然有些迟缓。母亲时常头痛头晕,也不再适合种地了。而哥哥,大大小小的工地忙的焦头烂额,嫂子则常住北京,帮侄子照顾孩子。
没了土地的父亲,开始整理荒废多年的老院。老院是我们小时候住的家,紧挨着新院。老院有五间堂屋,两间东屋,一间大门。搁在四十多年前,可算的上富足殷实人家的庭院。记得邻居家的孩子在我们家玩耍很晚了也不想回去。后来孩子母亲说,我家孩子相中你家房子了,等我们攒够钱也盖和你们家一样的房子。如今,物是人非,邻居家的孩子早已住上楼房了。哥哥搬到楼上住后,就让父母搬到西边院子。西边是哥哥结婚后盖的房子,地势高且宽敞明亮。父母搬到西边哥哥的
新院,老院就闲置起来了。
整理好的老院,父母种了瓜果蔬菜。闲置的房子里,养了鸡和兔子。夏季不到五点天就大亮,六点开门的时候,看到放在门口的瓜果蔬菜,我知道是父亲一大早采摘送来的,蔬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而今,父亲不在了,母亲一直守着老院不肯离开,她起早贪黑打理着老院。采摘下新鲜的瓜果蔬菜,母亲缓慢地骑着三轮车给我们送来。留母亲吃了午饭再走,母亲说今年实在太旱了,她要赶回去浇菜。我说你就别种了,超市里瓜果蔬菜一年四季都很新鲜。母亲说,我种的没打农药没上化肥,能一样吗?
父亲慈眉善目,两边的眉毛漫过眼睛足有三公分长,人人都说是寿星眉,父亲一定长寿。谁知父亲在七十八岁这年检查出胃癌晚期。尽管我们姊妹四个带着父亲奔赴于省城大大小小的医院,也未留住父亲。从检查出病情到去世,只有一年的时间。在治疗的这一年中,父亲遭了不少罪。尽管我们竭尽全力,也没有挽留住父亲。母亲说,走吧,走了就不受罪了。唯一让母亲不能接受的是父亲火化。母亲说,人活着苦累,死了还要烧成一把灰,可怜哪!我安慰母亲说国家的政策,谁也无法改变,再说父亲担任了多少年的村干部,又是优秀共产党员。我这边劝说着母亲,扭过头,泪水顿时湿了眼眶。
母亲回来了,三轮车上拾了两大袋麦穗。我一边拿毛巾帮母亲擦去满脸的汗水一边问母亲,累不?热不?嘱咐你多少遍,今年千万不要再去拾麦子了。母亲说,你不知道啊,收割机割完一块地后,落下满地的麦穗,不拾浪费了多可惜!我说你不头疼头晕了?母亲说,出点汗就好了。在母亲的眼里,麦子远比她的身体还要金贵。记得小时候,麦收后,天刚亮,就被母亲喊起来拾麦穗。母亲说,拾了麦子给你们交学费买新衣服。小妹说,还要用麦子换杏吃。母亲笑说,好,给你们换一篮子杏,让你们吃个够。可等卖杏的小贩来了,母亲又不舍得拿麦子去换。现在的孩子,丰衣足食,哪知粮食的珍贵。建议中小学生麦收放三天假,集体去捡拾麦穗。否则,孩子们连麦子的模样都可能不记得,更不知道珍惜粮食。
尽管我们一再嘱咐母亲,不要再去拾麦子,可母亲依旧每天缓慢弯腰捡拾着麦穗。直到大豆和玉米在地里露出新芽,母亲才停止拾麦子的脚步。望着满院子捡拾的麦穗,我想母亲的心情一定是欢欣愉悦的。等明年,我一定给自己放三天假,陪母亲拾麦穗。时常想象着陪母亲行走在空荡荡的麦田里,行走在天地间,仿佛又回到了捡拾麦穗的少年。
作者:李艳灵,笔名灵子,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六十余篇,并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