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徐宝龙的头像

徐宝龙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06/29
分享

思维札记

                    

 骑牛与牵羊

     不久前,我看过一个小学生写的作文,写海棠是“繁花满枝,郁香四溢”,不免哑然失笑。这哪是海棠啊,分明是桂花。海棠是无香的。张爱玲有过“三恨”,其中之一就是恨“海棠无香”。这描写显然离谱。
     由此,我想起了清代诗人袁枚的《所见》一诗:“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幽静的树林,天真快乐的牧童,一派田园风光,读来不能不使人颔首称赞。可其中的“骑黄牛”,我总觉得别扭或不顺。
     在我看过的书和画中,手持竹笛的牧童骑的都是水牛。小时候到亲戚家去玩耍,也骑过牛,骑的也是水牛。有黄牛,但大人们说,黄牛是不愿意让人骑的,骑上去也会掉下来。因此,我的有局限的生活经历始终顽固地印刻在脑海里,一般地说黄牛是不能骑的。我也想,诗人自幼读书,还是个职业文人,文人中五谷不分的有的是,分不清黄牛水牛也不足为奇。诗人是所见,有可能是在远处匆匆一瞥,未必看清是黄牛还是水牛。当然,我再看得不顺,也不会影响这首诗的文学价值。
     袁枚是不可能解惑答疑,推敲那一字之差了。倒是现代画家丰子恺,在《静观人生》一文中,对自己曾经创作的漫画《卖羊图》作了反思,也给了人实实在在的启迪。画里,有一个农民用两根绳子牵着两头羊,走在羊肉馆门口。一位先生看了说:“绳子只要画一根。牵了一只,后面跟来。”画家开始留心观察,发现果如其言,前面牵了一只,后面数十只都会跟着走。因此,在后来的画面中,那根让人看了不顺眼的绳子消失了。少了一根绳,不仅画面简洁了,而且符合实际,更贴近生活。
     宋代理学家朱熹说:“文者,顺理而成章之谓也。”不仅写文章,即使是作诗、绘画等也应合乎情理,不悖实际。这就需要观察和体验,仔细斟酌。否则,就有可能犯“海棠花香”似的低级错误,贻笑大方。

                                吃与喝

      吃与喝是有区别的。一般地说,所谓吃是指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而喝是指把液体咽下去。但在实际的语言或文字表达中,却存在着以“吃”代“喝”的现象。
     在我家乡的方言中,不论是固体还是液体的东西,入口的动作大抵都谓“吃”,心目中似乎根本没有“喝”一词。一日三餐是吃,喝酒喝茶是吃酒吃茶,就是吸烟,也称作吃烟。自然,这也容易引起疑义。一天,与几位北方来的朋友聚餐,我举起酒杯敬酒,“吃酒吃酒”。话音刚落,一位陌生的朋友瞪着眼珠,一脸疑惑。也有人乘机调侃,“这个南方人,读了那么多书,越读越糊涂,连‘吃’与‘喝’都分不清了。”我笑笑。
     “吃酒”固然是我的习惯方言,倒也不算是出洋相。在中国古代诗文中,就有把喝酒写作吃酒的。唐代诗人杜甫在《送李校书二十六韵》中,有“临歧意颇切,对酒不能吃”的诗句;在贯休的《鼓腹曲》中,有“有酒如浊醯兮呼我吃”的词句。吃所对应都是酒,显然是吃酒。在《红楼梦》中,凡是涉及到喝酒的,都写作吃酒,冷子兴和贾雨春在一个村野酒肆吃酒,林黛玉说贾宝玉好吃酒看戏,贾宝玉在薛蟠家吃酒。《水浒传》里也是如此。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中有吃酒,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有吃酒,宋江第一次见李逵时也有吃酒。由此看来,吃酒这个说法,在古代还是比较普遍的。
     有人解释说,古代的酿酒技术不高,酒水和酒糟、酒底是混在一起的,通常是吃的,不是喝的。这仅是一家之言,且无法考证。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喝”这个字本来与酒没有任何关系。喝的造字本义是高声训问或命令,体现在词汇上就是“喝问”、“喝斥”、“喝令”等。作为把液体咽下去的含义,仅是它的引伸义。在这个引伸义产生之前,大概“喝”还是被称作“吃”的。
    “喝”这个引伸义的产生,实际上是对吃的动作作了细分,使语言表达更为准确。但是,由于同质物体所呈现的多样性形态,再细分也无法解决语言与现实之间的精确衔接。比如说粥这种食物,一般来说是喝的,但不是所有的粥都是喝。它本身有食材的不同,稀稠程度的不同,种类的不同。比如“菜粥”,里面究竟是什么菜,量多少,非常复杂,喝就无法涵盖食粥的动作。因此,有人作诗云:“九年吃菜粥,此事少人知”,“吃粥”也恰当。再比如说水,一般也是用喝的。《乌鸦喝水》,是一个妇孺皆知的故事。但也有“一个和尚挑水吃”的典故。这是语境的不同所产生的用词不同,不存在孰是孰非的问题。乌鸦渴了,顺理成章的要喝水,是一个具体的动作。而“吃水”的含义远比“喝水”广泛,不仅包含了“喝水”,还包含了水入口中的其它形式的行为动作。挑水所要解决的不只是“渴”,还有与饮食相关的等问题。因此,用“吃水”比“喝水”更为合适。
     语言运用上的差异性,有文化传承过程中的复杂因素,有区域特色的自然性延续,也有人们为达到表达完美而作出的不同主观考虑和选择 。这是一种客观存在,无法改变。 在杯觥交错之时,我辈该“喝酒”就喝酒,该“吃酒”就吃酒,岂不善哉?

                                床与船
   
    在我的经历里,曾有几年在他乡工作。白天忙忙碌碌,倒也没有了念想的空隙。可一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心里时常会泛起思念家乡的阵阵波澜,以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此,每每读李白的《夜静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时,总会有身受感同的共鸣,感叹连连。
     还在儿童时,我就熟背过《夜静思》,对其含义通过望文生义或鹦鹉学舌也大体懂得,可以译为:皎洁的月光照在床前,好象是地上铺了一层白皑皑的秋霜。抬起头来看那天窗外的一轮明月,不由得低头沉思,想起远方的家乡。其中的“床”字,在以后的多少年时间内,我也始终是把它当作卧榻理解的,似乎也未觉有何不妥。可几年前,却有人告诉我,“床”当作“井栏”解方为合适。我不免暗自吃惊。
     翻开字典,“床”确可作“井栏”解。再读诗作,反复推究,确觉把“床”作“卧榻”不当,而作“井栏”合适。如果解为“卧榻”,其环境必为室内,所谓“疑是地上霜”的联想很难成立,“举头望明月”也不现实。而解为“井栏”,则为室外,无论是月光像白霜一样洒在地上,还是抬头看到明晃晃的月亮,都自然合理。事实上,古代诗文中也确有把“床”代作“井栏”的,如杜甫有“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李商隐有“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等的诗句。就是李白本人,在另一首诗中也有“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的诗句。由此看来,把“床”作“井栏”解显然恰当。
     不光“床”可解释为“井栏”,就连“船”这个词,有时可以释为“衣襟”。杜甫在《饮中八仙》中,有几句是写李白的,其中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诗句。从字面上解释,就是天子要召见他,他不肯上船,还自称是酒中仙。但从李白的性格特点和经历看,他断然拒绝,“不上船”的可能性不大。要不然怎么解释他会写《与韩荆州书》和《清平调》三首呢?
     其实,所谓“不上船”,并非是他拒绝了皇帝的召见。去了,只不过是敞开着衣襟,连扣子都不系。这才符合他既又酷又傲,放荡不羁,又想讨得皇上欢心,渴求入仕的性格特征。所谓“船”,《康熙字典》里也有明确的文字注释,“衣领曰船”,“或言衣襟为船”。因此,在这里把“船”作“衣襟”也贴切。
     一字多义或一词多义,是汉语中的常见现象。确定字或词的含义,必须综合考虑,反复斟酌,避免犯想当然的习惯性思维错误。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