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紫砂壶

    岳母一生勤劳，总是闲不住，年近八十，仍然不减忙碌。

    我有一只紫砂壶，是一位大学同学送的。他与我失去联系多年，忽然有一天远道来看我，带给我这件礼物。壶身绿油油的，像一只绿灵龟，非常可爱，刚好捧在双手心里，冬天里既可品茶又可暖手。我经常在家用来喝茶，时间一久，便有些爱不释手了。岳母每天帮我清理好。每当劳累之后，回到家里，看到她老人家泡好的一壶热茶已经摆在茶几上，我心头一热，疲劳顿失。

    一天，下班后，进得家门，悄没声息，茶几上不见茶壶，也没见到老太太忙碌的身影。我心头一紧，担心老太太出什么事，忙叫了声妈，就往内走。她答应一声，从卧室里走出来，眼圈有些红，爱人在她身后向我直使眼色。见到老人家，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谁知老太太带着哭腔说：“我不小心把你的茶壶盖儿打碎了。”

    “哦，那你可得赔我。”我笑嬉嬉地说。我知道老人爱察言观色，正儿八经地跟她说一件事，她会难以释怀，哪怕你反复说它不重要。

    她见我轻描淡写的样子，好像松了一口气，便陪笑地对我说：“好，我赔你。”

    我赶快扯开话题，直喊饿坏了，立即摆上饭桌吃饭，将此事翻了过去。

    我以为到此为止了。第二天，一家人吃完晚饭，看电视时，我用缺盖的茶壶泡了一壶茶，照常品起来，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衣服上。老太太看了几眼，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太在意。

    谁知过了几天，儿子悄悄对我说：“外婆到处打听哪儿有一样的茶壶卖呢！”妻子也在一旁数落：“这次玩笑开大了，你说要她赔，她可真要赔你呢！”

    这事，还真是不好办了！

    思前想后，当务之急是找到同样的壶尽快买一只，或者配一个同样的盖子。便找到一个懂壶的同事，他看了看那把缺盖的壶，说这是某专家的作品，上面有他的印鉴，略显珍贵，没法配盖。

    我没辙了，便央求他帮我想想办法，我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他定定地看了我半天，幽幽地说：“家有一老，胜过一宝！你真有福气！我帮你想想办法。”同事是个孝子，他的老父亲刚去世，我说的事也许触动了他。

    几天后，同事还真找来了一个大致一样的壶，塞给我：“快拿去吧，别让老太太急出什么事来！”

    我千恩万谢地抱着壶就走，连价钱也忘了问。

    拿回家里，看到茶壶，老太太两眼放光，笑着说：“你找着啦？还真差不多呢，多少钱？”

    “朋友送的，哪要钱呀！”我说。

      “可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问清多少钱，妈给你掏。”

     我说：“好呀，这可是你说的。”我仍然开着玩笑。于是，我又开始每天用壶喝茶，仍然让老太太替我收拾。妻子告诉我，妈洗壶时更加认真小心了，花的时间比以前要多得多。

    后来，她催问过我好几次，这只壶究竟多少钱？我没有认真回答她，都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了。

    我也曾问过同事，他却说：“就算给老太太送了一个小礼物吧。”

    有一天，我被她追问不过，说：“不值多少钱，我已经付给同事啦，您不要操心啦。”她立即要给我钱，我哪能收她的钱呢！

    妻子在旁一边使眼色，一边说：“你就收下吧，到外面请我们吃一顿。我知道，这壶挺贵的，一百块呢！”

    岳母看看她女儿，又看看我，掏出一百元钱硬塞到我手里。我还能说什么？当晚，我们全家在外面“腐败”了一顿，不用说，花了远远不止一百元。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我一人快把一瓶白酒干光！

    不久，岳母思乡，我们恋恋不舍地将她送回了四川乡下。

    因为有过这个故事，我开始研究起紫砂壶来。真没想到，同事送给我的这一款壶，竟然是一位去世老艺人的作品，价值不菲。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定是珍藏，他竟然无偿地让给了我！我想送还给他，或按价买下。可是，当年的同事早已调离了本市，失去了联系。

    如今，我时常抚摸着这只小茶壶，心中久久难以平静。时而想起那远在四川已八十多岁仍然不肯闲着的岳母，时而想起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老同事，感受着亲情与友情的温暖，眼中总是湿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