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车记忆
张爱玲
一日一八零后问我:纺车怎么把线纺出来的,随着我地比划,许多面影在我的眼前鲜活起来,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又一次历历在目。
——题记
放暑假了,我们雀跃着飞出校门,书包随着胳膊转圈,上下翻飞,包里的书也屡次探头探脑,呼之欲出,随即又跳跃着钻进书包,有个别调皮的被我们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我家门前有一颗大槐树,枝繁叶茂,成了天然的绿茵场。鸟儿藏匿其中,躲避夏日的炎热,从这根树枝跳到那根,高兴了就唧唧叫着,蝉听到了,抑扬顿挫地唱和着,知了知了,大自然赋予的声音给单调的纺线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
早上大约八九点钟,翠琴、东莲、霞姐便相继端着纺车出现在大树下,不一会,安静的树下便吱扭吱扭响成一片,随着嗡嗡的声音,一条长长的白线从捻子里吐出来绕到锭子上,不大功夫,锭子上便有了核桃大小的线穗子。
纺线可是个技术活,座位的高低,抽线的快慢、松紧都有一定的技术含量。
纺车放好,拿个小板凳坐着,捻子放在笸箩里,架势拉开,就可以开工了。板凳要放在纺车前面,高了抽线时容易断,低了腿很快就麻,具体的高度因人而异。
捻子是空心的,是妈妈用高粱杆一条条搓成的,大约二三十条被捆成一把,我每天大约要完成五把的任务。
转纺车和抽捻子的速度一定要配合默契,否则纺的线就不合格。
纺线的关键是捻子的拿捏。一条捻子大约一尺来长,纺线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剩余的顺势夹在无名指和小拇指之间,随着出线有规律的往前放。捏捻子一定要讲究力度,捏得紧了线会拧劲,容易断;捏得松了,出来的线粗粗的,上面疙疙瘩瘩,这样的线就是次品,只适宜织包袱抹布之类的。如果力道均匀,出来的线细腻光滑,是织衬衣裤子的好材料。
捻子的颜色取决于棉花的好坏,也决定了纺线的难易程度。
棉花一般会分头茬和后期的,一般头茬棉花雪白的,毛绒绒的,出线时有韧性,不容易断,纺成的线穗子也比较瓷实,沉甸甸的。发黄的捻子就是后来从棉花壳里剥出来的,颜色发黄,间或还有一些小黑点,抽线时稍不注意要么就是个大疙瘩,要么就会抽出粗细不匀,动不动线就会断,得重新拾起捻子继续接着纺,这样的捻子纺成的线穗子虚虚的,拿在手里也没有什么分量。
那个年代谁的线纺得好,就会成为家长教育女孩的标杆。
霞姐是我们这群丫头里年龄比较大的,听着我们嘁嘁喳喳的谝闲,她总会抿着嘴,腼腆地一笑:说话手把停,赶紧干活。
纺车吱扭扭转出了白白的长线,也引出了许多秘闻趣事。
谁又喜欢谁啦,谁又偷偷给谁送吃的啦,谁又被老师狠狠地训了一顿,谁家里父母又打架了……说到开心处,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会傻傻地乐半天,不知不觉中捻子变成了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细线。
毕竟正是贪玩的年纪,时间长了也很厌烦这样单调的劳动,总会想方设法寻点乐趣。
夏天的中午大人们总会眯一会,我们就趁着这个空隙撒野。要么踢一会毽子,要么滚一会铁环,要么看谁家这会屋里没人,就悄悄溜进家里上树看看那颗枣已经着色,蹭蹭爬上树,摘一个塞进嘴里。如果不小心被大人发现,这个时候霞姐就会替我们打圆场,帮着我们撒谎,一个暑假就这样一晃就过去了。
那时候我也就十一、二岁,看着一捆捆的捻子也会发憷。这时我就会化整为零,分段完成。五条一组,横竖摞在一起,一组一组纺,看着一条条捻子在我的手里变成了一个个胖乎乎的穗子,心里还是蛮快乐的。
随着左手的转动,右手一起一落,白色的线条软软地成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缠绕在锭子上,一圈圈绕上去,一层层饱满起来,半天功夫,捻子就变成了笸箩里差不多大小的线穗子。
线穗子要整齐地放好,千万不敢胡乱码放,如果一层线从上面滑下来,或者穗子被拉长,那么在缠楼穗(纬线)的过程中就会很麻烦。
记得有回因为贪玩,天将黑时,还剩下一捆多捻子,我灵机一动,把捻子藏在炕洞里,谁知鬼使神差竟然被妈妈发现了,她把捻子从炕洞里拉出来,狠狠地摔在我面前,吓得我大气不敢出,乖乖拿起捻子继续坐在纺车前。
天黑了,煤油灯点上了,几架纺车在我家炕上一字排开,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纺车嗡嗡的声音,妈妈看着一个个蔫蔫的样子,笑着说:白日悠悠摆四方,黑了熬油补裤裆,活该!
整整半晚上都在纺线,好像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夜安静起来,只听到吱扭吱扭的纺车声,霞姐揉揉眼睛看看我们:睡吧,把车子放墙边。也许太累了,头一挨枕头,便呼呼地进入了梦乡。
那时候晚上没有洗脸的习惯,第二天早上翠琴指着我说:看你,成了黑鼻孔了!哈哈,还说别人呢,看看你自己的吧。东莲笑着对翠琴说。伸出手摸摸鼻孔,手也成黑的了。
时代的进步让纺车成了文物,岁月的侵蚀让记忆更加温馨,也许若干年后,孩子们对于纺车的了解也仅限于图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