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雪色，一抹春

虽然几日前落了雪，但这一天并没有想象的寒冷。

出平安城区向西，然后南拐，沿着平坦的柏油马路一直前行，便进入我熟悉又陌生的青海省海东市平安区沙沟回族乡境内。说熟悉，是因为我家先生曾在这里的中学执教六年多，十余年前，我曾多次前往此地陪伴。说陌生，因为我每次到这里，总是在学校里留驻。我是个不喜好游走的人，喜欢宅着，一本书便可以打发所有闲暇。所以对这个地方，始终不曾有过深入的了解。

这一天，我们向着沙沟乡境内最深处的一条山沟——东沟行进。我曾无数次在师友笔下的东沟里游览，在十多年前的一个夏日，我也亲自到过满眼葱茏的紫碑岭，记得那漫山遍野的野花，开得从容又自在。也是在那一个夏日，认识了一种纤弱的香草，长在背阳的石缝中，散着幽幽的药香，被采集晒干后放入心灵手巧的女子缝制的荷包里，日日飘香。这个时节的东沟，该是怎样的光景？高原的春，来得总是迟缓，冬春交接，总是免不了萧疏与荒寒，那山大沟深的地方，自然难免清冷与颓败，我先入为主地认为。

雪仍覆盖在许多地方。这个季节的林场，人迹罕至。一条盖着冰面的小河蜿蜒而来，时隐时现，调皮地和你捉迷藏，仿佛顽皮的村童，既想引起你的注意，又刻意去躲避你的注视，只在若即若离间，伴你行进。那些裸露的石块或在冰面，或在河床，或卧或躺，随意而洒脱。

半山上的观景台上，一个两层小亭在草树之间影影绰绰，檐角飞出，那鲜艳的朱红、明黄与青白色，给了满眼萧索的山体一抹亮色，没有绿色的山便活了起来。

山脚下的沙棘果实满枝，这一株株灌木简直像橘红色的云朵，一树一丛，在阳光下将那鲜艳的一抹亮色尽情释放，以苍黄的山体为背景，美到令人心惊。只是远观还不够，我们都贪婪地想要采摘一枝。那汁液丰富的浆果，手指轻轻一碰，就有橘红色的汁液染上你的手，毫不吝啬。

再往前行，一段巨大的山体横亘在眼前，那嶙峋突兀的山石，块块都个性十足，不分横纵，恣意铺开，在触手可及的远方隔阻。零星的薄雪散在山坡上，这一点，那一片，有说不出的率性与自在，仿佛抽象派大师的画作。

眼前的山与远处的山同样静如处子。在山路的左手，那山缝间小小的瀑布绝对不容错过，它在山与山的缝隙中突然生发，直泻而下。更加奇妙的是活动的水因为低温的缘故凝成了固态，形成一层层翻卷的冰浪花，其曼妙之姿绝不逊于流动的活水。想象一个过程：先是冰覆在水上，然后水又漫过冰面，再结成冰，一层又一层，渐渐垂直成流水样的冰，这个过程，仅仅是想象，也有无穷的妙处。

同行的老师告诉我，若再往前行，那更深的深山里，有常年自燃的煤矿，燃烧产生的烟雾极是壮观。我们相距较远，看不到那自燃的景象。几个人正在为那升腾的自然景象展开话题，突然听见一阵喀啦啦的声音伴随着翅膀的拍打声迅速消失，原来是那些隐藏在树丛、山洼里的野鸡飞过。这有着彩色翎羽的精灵，有时机警无比，有时却又笨拙得可笑。不知道刚飞走的那一只又在哪里隐身。这里除了我们的突然造访几无人迹，也许是我们打破了这份静谧吧。然而人类的足迹处处，遍布各个角落，真正的静着实难寻。

雪色依稀。抬头，天那么蓝，纯净，通透。

通往牙扎村拉尕寺的山路因为覆雪车辆无法通行，我们只得带着遗憾返回。那小小的寺院，是甘南拉卜楞寺的属寺，虽因无法拜谒使行程不够圆满，但青灯古佛、黄卷木鱼留给红尘之人的神秘，让我们的向往之心更加殷切，于是约定春暖花开时结伴再来。

返程，我们在村庄与村庄之间穿行。山城、牙扎、四方顶，这些村庄的名字总让我想起曾经生活的村庄。车窗外那清一色黄土夯就的院墙使得庄廓如黄泥印章，一枚枚印在路旁或山坡上，让人不由想到母亲、父亲以及温暖的土炕。如果推开院门进屋，他们一定会微笑着捧上滚烫的加了姜、盐、花椒等佐料熬成牛血红的茯茶，一口入腹，熨帖的是整个身心。

又路过一个青杨夹道的村庄，但见白雪与尘灰覆盖的草垛下，新扯出的麦草依旧金黄。土墙上的草，在风中摇曳生姿。暮色接近树梢头，看家护院的狗叫出声声忠实，而羊圈躁动的羊咩声不断。

田野开阔，那一块块翻整过的田地在薄雪下无声地诉说当地农人的勤劳与艰辛，这生长小麦、青稞、油菜、洋芋的土地，在世世代代的耕种稼穑中，迎送寒暑与晨夕，在朝朝与暮暮中，打磨岁月的同时，也打磨着生活和人。

出沟了，杨树挺拔如旧。株株白桦的眼睛，一直盯入你的心里。同行的一位老师说，每次看到白桦就会想到歌中那句“高高的白桦林里，有我的青春在流浪”。青春，因为其美好易逝而让人留恋，总令韶华不再的人感伤。还是同行的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说得好：“让黑头发一千次地从我眼前飘过，我们只有羡慕，没有嫉妒。”华发如雪的他年近古稀，博学而睿智。每一次见到，他给人的感觉，不是冬的冷寂，也不是夏的张扬、秋的奢华，精神矍铄、谈笑自若的他，那种亲切与随和，如终有春的温暖。

告别了，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风中的芨芨草，草尖打着暖阳，根根劲拔。这从来不知道示弱的草勇敢地挺立在河边、山间和石隙。每一根向着太阳的草穗，虽然纤瘦，却别是一种风姿。

（《一抹雪色，一抹春》首发《西海都市报》2018.9.10第一阅读昆仑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