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她,我就被她深深吸引。那种纯净与恬淡,在喧哗的都市里,你永远都无从捕捉。目光与目光相遇时,她给了一个微笑,让我想起另一个微笑,那是许多年前在西藏拉萨的大昭寺门前,当我的目光与一位朝圣的老妇人相遇时,我得到了一个满脸疲惫的微笑。朝圣路途的艰辛跋涉,到达心目中理想圣地时的喜悦,满面的风尘与褴褛衣衫,都没有遮蔽住她笑容的光彩。
此时此刻,一袭紫色僧衣的她正在向我微笑。我们在海拔4000多米的苦寒高原相遇,来自神奇部落的她,像云一样飘来,那么干净,那么简单。她的目光清澈而自然,她的面容沧桑而质朴,她的双手粗糙而有力。她的微笑,仿佛这严酷季节里最温暖的阳光,洒遍每一株已然枯黄的草尖。
那一刻,我几乎想留下来和她一起生活,听她讲述她在高原出家为尼的生活,看着她点起牛粪烧起奶茶。仅仅是幻想的瞬间,我眼角就已经开始湿润。
这种心情,没有人明白。很难想象,女性与女性之间,竟也能有如此的眷恋与纠结。想象的时候,我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要去做什么……
她几乎一直在忙碌,一会儿给我们倒上清香可口的酥油茶,一会儿向炉内添加牛粪块,一会儿拿起钳子捅开火炉,一会儿到屋外取炉子的燃料……看着她持续忙碌不停的身影,对藏区完全陌生的我,对她充满了依恋。
终于安顿好我们,稍稍整理下衣服,清了清嗓子,她开始为我们说唱。在她婉转清亮的歌喉中,有格萨尔王驰骋草原降妖除魔的英勇事迹,有对草原神子的无限敬仰与崇敬,更有她的天赋才情与纵横想象……她略带羞涩的镇定,她竭力保持的矜持,她婉转悠长的唱腔,令我无比痴迷。
其实她只是这个传奇部落内一名普通的说唱艺人,但她颀长的身形,清秀的面容,还有那一身紫色云朵般的僧衣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我终于问到了她的名字——更桑拉毛,不知道这个藏语名字有着怎样的美好含义。此时的她,在我们的注视下内敛而沉静。她明亮的大眼睛,仿佛雪山圣湖,澄静而清澈。我知道她是完全依靠双手与肩膀来生存的,用她的勤劳与汗水换取生活。高原苦寒留给她永远难以抹去的痕迹,同时让她更加动人和亲切。不知道她是否要在山间草场放牧,还是要在古佛青灯旁把日月送走,当我一遍遍打量她并询问自己的时候,我有着短暂的迷失和茫然。
她一定对生活没有太多的奢望,她也一定安心于一个模式的单调日子,她还会平静地接受命运所有的安排——不论公平与否。也许她早已遍尝磨难,所以才如此沉静而淡定。
离开部落的时候,心情复杂莫名。当我提议留影的时候,她握住了我的手。于是,削发的她与卷发的我手拉着手定格在摄影师的镜头中,背景是铺向天边的无垠草场。
那一刻,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我们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她粗糙的手温暖如正午明媚的阳光,传递着草原的温情,令我几乎落泪。
归途中,山风猎猎,五彩经幡在风中呼啦啦作响,风扯着枯草随意而恣肆,那一朵紫云渐飘渐远。
(《那一朵紫云飘》首发《文艺报》2014.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