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叫叫儿

每年暮春时节，青豌豆角就陆续上市了。甜嫩的豆角用来清炒，别有一番滋味。即使生吃，也是清香满口的。更有趣的是到田地里动手采摘，挎着竹篮，一溜小跑，到一片云似的豌豆地里，看看繁密的豆角丛里，一边还开着白的紫的花，一边结着玲珑的青翠豆角，让人特别喜欢。孩子们一边摘一边把脆生生的豆荚扔进嘴里，只嚷着好鲜。不多久竹篮就满了。往往在归途中，孩童们吹奏起野叫叫儿来了。呜呜——呜呜——声音忽高忽低，弥漫山野间。在乡下，没有吹过野叫叫儿的孩子恐怕没有吧。

我们把哨子叫做“叫叫儿”。野叫叫儿得名于山地里生长的一种像豌豆苗似的植物，叫野豌豆。蔓生，羽状复叶，花开时也极像豌豆花，姹紫、粉白，但是花朵都极小，在路旁荒地间一大片一大片地蔓延开去。到了暮春也一样结出小小的豆角。孩子们摘下结实饱满的野豆角，剖开，抠出绿圆的小豆粒，再将一端轻轻地掐断，把剩下的一端噙在嘴中，用力吹奏，便呜呜作响，一只野叫叫儿也就做成了。

也有机灵的孩子在吹奏时以手掌一捂一放，变化出呜哇呜哇宛如儿啼的声音，十分有趣。剖开收集的豆粒，细竹削成竹管，嘴用力吹出，能激射出十几米远，孩子就用作武器，在田地间玩打仗游戏了。于是，在暮春黄昏，乡间常常混合着孩子们欢笑，野叫叫儿的繁响，一片天籁人籁了。

野叫叫儿这种叫法，直呼其名，透出一种直达本质的质朴劲儿。虽然不像叶笛，可以吹奏出各种音色。也没有用杨树的嫩枝条，做出的树皮哨子的哨音嘹亮。但是，在乡间的村头古树下、溪桥上、田野里，野叫叫儿飞扬出欢乐的呜呜声响，总是一种让游子怦然心动的野唱。

多少年来，彷徨在城市里，耳畔常常想起野叫叫儿的声音。总想弄明白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植物。终于有一天，我弄清了它身世，它竟是赫赫有名的薇菜。我们从前所游戏亲近的野生植物，竟是生长在诗经中的古老的“薇”。《小雅·采薇》里的歌谣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也莫止。”是借征夫思归不得，反复咏叹征战之苦和反战情绪。薇虽然作为托物起兴的一种植物，其“作止”、“柔止”、“刚止”，但是在诗经中完整地记载了其生长过程，因此得以不朽。这是一种有旺盛生命力的、平凡的、古老的植物。

薇也叫巢菜。辞源里说其叶嫩时可食，可惜我们很少尝过。偶然尝试，也仅仅是浅尝辄止，我们被惯坏的肠胃未必能接受它。采薇的人里面有殷商末的伯夷叔齐，在南山采薇，饿死不食周粟；有春秋时期的介子推，为了避晋文公重耳，躲到首阳山，采薇而食。这又是一种和气节、节操相关联的植物。“采薇”最终成为归隐的代称，也充分证明了薇是一种充满人文气息的植物。至于到了现在，式微成了野叫叫儿，也总算略偿思古之幽情了。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总想听到那呜哇呜哇的野叫叫儿，声音无论单调或者婉转，只要它继续在乡间弥漫，乡愁都会得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