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夜的柔波

五月，我说的是阳历五月，夜与昼的温差好大。白天，气温能高达37度；而晚上，20来度。20来度对人体来说，是多么舒适啊，对植物也是舒适的，对万物也是舒适的吧。在五月的每一天，我发着感叹、赞叹：五月真好，孟夏夜真好！

白天有那么一点不好，十点一过，天特别的干燥，没有半点阴凉和湿润。中午太阳当空，那一会儿的太阳，像是最大度数的电灯泡子。它把大地上的一切照得明明亮亮，爽爽朗朗，热热乎乎，滚滚烫烫。平时凉得不敢坐的石头，也像被火烤过般的烫。人们不敢直视太阳，怕晃眼，怕扎眼，怕把眼睛灼伤；看它的时候打着眼罩，或者撑起一把伞，或将衣袖遮住脸，从稀疏的纹路中窥望。看它干吗啊？没人去看，赏就赏朝阳和晚霞，那是太阳一天最出彩的时刻！

风也干燥，没一点水分；风像是在翻场，把天地翻动和搅和。又像在翻小麦的场、油菜花的场、稻谷的场。哗啦，哗啦，上下翻个过，里外都抖搂透。风的方向常有变化，北风，南风，西北风，东南风，就连东风西风也是有的。五月的风刮起来，一点不比春天的风小，呼哧，呼哧，呜呜，呜呜，劲儿可大了。若是在高层的楼上，窗户又没关严，留那么一道缝，听那风声吧，就像山谷中的风在呼啸。我吓唬孙女说是狼嚎，她竟信以为真了。

人的皮肤干巴巴的，像是被太阳和风吸走了水分。大汗淋漓之后，喘气歇息的片刻，却又显得白皙、柔软、润泽、富有弹性了。

树和草，花与叶，搭不起凉棚，它们呆呆地立着、竖着、弯着，怂不拉几的样子。树叶翻卷着，裸露着瘦弱的肋骨和泛白的头屑。鸟飞来飞去，不鸣叫一声，像是哑了一般；鸟们渴了，想去找水喝，就飞到有水的地方。草在中午发蔫，花也呆痴，没有了闲情逸致，顾不上抛媚眼，顾不上送秋波。花身上起了燎泡，不再平展，不再柔嫩。

种的菜每天都要浇水，不浇水，它就像在默哀。泼在地上的水，眨眼工夫就干了，就没了。

太阳把天拽长了，风把天扯长了，白天显得好漫长。

这么说，五月没一点可爱了，讨厌至极了。不，虽然热，不是闷热和潮热，身上是干爽的，一切都是干爽的。我说的好，是夜晚的好，夜晚的舒爽。

我喜欢五月，喜欢五月的夜晚，这是睡得最舒服的一段日子！到了夜晚，天空有了荫凉，月亮有了荫凉，树叶有了荫凉，风带着荫凉，处处是荫凉。

我总觉得天地间有看不见的空调，有谁在操控着温差。高温的白天过后，怎么就有这么凉爽的夜晚啊？这是个谜吗？到了晚上，太阳是落山了，可是，哪个季节的太阳不落山呢，哪一天的太阳不落山呢？为什么其他季节的温差就不大？

这夜晚的空调安在了桥洞中，安在了石墩上、树木下、窗户根，以及一垄一垄的麦田里，一树一树的森林中，一泓一泓的泉水中，一方一方的池塘中。接近这些地方，就感到了那种爽透全身的风，爽透灵魂的凉。这爽这凉，敷在你的面颊，撩动你的衣裙，诱惑你的心灵。

没有月亮的晚上，有一片一片的云，云也让人凉爽啊！我还怀疑夜晚的凉爽，是因天上的银河；银河的水在天上流淌，整个天空都被水漫涌和浸润了的啊！

想享受这份美好和舒爽，最好在大街上走走，在公园走走，在广场走走，在树荫下待会，在麦田里待会，在石榴花、月季花、槐花旁驻足。这样才能充分感到那丝凉，那份美，那份舒畅和自在。

睡吧，美美地睡下，也不枉了这良宵。盖一条薄被，夏凉被最好，不用盖得严实，松松散散、浮皮潦草就行，只护着肚子不着凉就行；脚一定要露在外头，肩膀也露出半个。睡前冲一遍澡，你会为身体的光洁而啧啧。

还是要打开半扇窗子，让风溜进来，让夜色潜入，与月同枕共眠。这样的夜晚最好做个梦。做个啥梦呢？就梦见在水中漂游吧，漂游在小河，漂游在大海，漂游在银河。小河、大海、银河，无风无浪，按摩你的身体，安抚你的魂魄。小河中，几只小木船，有摇橹的欸乃声，还有一盏渔火，两个人影。大海中的灯塔或明或暗，一群海鸥向着它飞翔；好大的一条鲸鱼，与人作伴，并行游动。在银河，寻找着彩虹，寻找着牛郎和织女；摘了一把星星，洒落到银河，银河起伏着金色的波……

不做梦也不打紧，让身心都休憩吧！把白天的烦躁驱除了吧，把岁月的不安赶跑吧！闭上眼睛，回到故乡，回到童年，回到外婆家。然后听一曲肖邦或舒伯特的小夜曲，静静入睡，静静地在躺在孟夏夜的柔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