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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勤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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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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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养乡情

一 窝 鸡

说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事了。

家搬到城里后,喂养的鸡却没有随着来。城里的家不是独院,也不属于自己的房屋,是单位的职工宿舍。鸡只好留在家里了。

留在家里的鸡共有三只,都是母鸡,下蛋的鸡。鸡是老鸡,喂养三四年了:一只是黄色的,一只是白色的,还有一只是黑黄相间——花色的。

没人在家住了,留下一处空院子和几间旧屋。没有人喂鸡,鸡肯定就会饿肚子。空院子里没有鸡要觅的食,即使有,也是以前撒下的、被风刮在最偏僻旮旯里的几粒麦籽或谷米。过不了几天,就再也找不到吃的了,只好在街上觅食。街上又有什么呢?没有人往街上撒食物。只好跑到邻居家,和邻居的鸡一起争食吃。

邻居多是容不得它来分食的,邻居的女人抓起半截树枝或者笤帚,轰赶它们走;鸡们惊恐地叫着,不理解为什么不叫它们吃,而主人家的鸡正在起劲地、头也不抬地嘣嘣啄着。

过一会儿,见主人回屋,鸡再蹑手蹑脚回来;这次,主人还没过来撵呢,主人家的鸡却在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了,它们用尖尖的喙啄它们,厉害得能撕下一嘴鸡毛。

天黑了,鸡飞回来,在自己的窝里睡。其实已不能称之为窝了,到了晚上,鸡就落在树枝上,树枝就是它们的窝儿。院子里有一棵长了七十多年的枣树,鸡们就落在上边睡。

我不在家住,遇到星期天或回来种地时才喂一次。我并没有将它们送人,或者吃掉。我觉得养几只鸡,家还像个家,否则,没有人住、再没有鸡叫,家会显得更加荒凉。

后来鸡的遭遇是可想而知的:没有人在家,它们倍加孤单;没有人惦记,它们的眼神透着凄迷;没有人喂食,他们常常饥肠辘辘。

每每回到家,我先把街门打开,这是向鸡发出的信号,跑在邻家的鸡见了,飞也似的回家,在我的裤脚下啄着,表达着喜悦心情。好可怜啊,我喂养的鸡!我赶忙从粮缸里抓出两把麦粒,撒在院子里,任它们吃饱吃撑。

返城的时候,我看见鸡们一副不舍的神情,显出十分不安的样子;它们嘎嘎地叫着,像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那只白色的鸡撵着我走了好一段路。我往回赶了好几次,才停住了脚步,它痴痴地望着我,令我再一次泪眼迷蒙。

虽然在别人家觅食,鸡还是把蛋下到了自家。每次回来,我都会捡一、二十个鸡蛋。自家的鸡下的蛋,吃起来格外的香。

相隔一段时间、再次回来后,见到那只黄色的老母鸡后边跟着十几个小鸡仔:老母鸡嘎嘎,小鸡仔唧唧。小鸡仔黄灿灿、毛茸茸。我明白了,黄母鸡孵出了小鸡。

原来,它们把蛋都下在了做饭棚子一角的麦秸窝里,没人捡,就一直在那里存放着。回来少了,攒下的鸡蛋就多了。母鸡就捂着这些蛋。慢慢地,就孵出了鸡,一窝欢蹦乱跳的鸡仔。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次回来,既没看到老母鸡,也没见到小鸡仔的踪影。我忙去几个邻家打听、寻找。他们说,他们也好久没见到它们了。

是被人宰杀吃了,还是被街上买鸡的人捉走了?或者被黄鼠狼叼走了,或离家远迷路了回不来了。我不得而知。

一阵怅然,几多凄楚。

过了好久,我才释然。它们是不会遭遇厄运的,它们定是飞到了遥远的地方,那里有青青翠草,那里有哗哗流水,那里有温暖阳光,那里有美丽田园,那里有蹦跶的虫子,那里有吃不完的食,那里有无数的好伙伴……

我就想,待我退休,回到老家,住在这片老宅,住进这几间老屋,喂养的鸡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它们就是一大群了,它们绕膝欢叫,争相啄食,其乐融融。家就是家了,家更像家了。

两 棵 树

老家的宅院连着个小院,早年,是放柴草和杂物的地方,村里人称“谷练”,——从字面上看不出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是怎样演化过来的,反正都这么叫着。说明白点,就是没房屋、不住人的闲院子。“谷练”四周是人家,有着高高的墙,高高的房。“谷练”长着两棵枣树、两棵槐树,角落里堆些杂物。原计划要种几样蔬菜的,西红柿、茄子、豆角之类,可满院子的砖头瓦块,种过几次都没长好,就打消了主意。

多年以前,这个“谷练”有棵桑葚树,差不多有两把粗,有两丈高;它结着好多的桑葚,一嘟噜一串儿的,红得发紫,吃起来甜甜的,还透着一点酸。邻家的孩子们眼馋着,打着偷摘的主意,常常是趁着午休,越墙过来。先是猴子一样地窜上去,待摘满两个口袋后,然后猫一般地哧溜溜下来。

那个年代,能吃到的水果没几样,苹果吃不了几个,梨子也很少吃,像香蕉啦,橘子啦,猕猴桃啦,芒果啦,见都没见过。能吃到的,是地里种的瓜果,——菜瓜,甜瓜,打瓜。西瓜也很少见。到了冬天,到了年关,市面上有卖柿饼和黑枣的。说实话,桑葚是个稀罕物呢。

忘记是哪一年了,忘记是什么情况,这棵桑椹树没了。树没了,就休想吃到桑葚了。

去年入秋回老家打枣,在“谷练”里看到两棵桑葚树苗钻出来,虽是细枝,柔柔弱弱的,但叶子却稠,颜色也浓。我想起了早年的桑葚树,把眼前的桑葚树与早年的那棵联系起来。莫非,早年的种子几十年后才破土而出吗?

红红的枣儿落了一地,我和妻子一个个地捡着。这时,有个邻居过来,帮着我打枣。我把心中的疑惑说给他听,问是不是早年的桑葚种子发芽了。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准不准。他指着墙根儿长出的枸杞秧子,问,以前这里又没种过枸杞,不是也长出枸杞了吗?

我无言以对,点头称是,而我的诗意被破坏了,竟有些伤感。说来也是,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童话和神话啊!

我问他,那你以为呢?邻居不假思索,是鸟儿从别处衔来的,从这里飞过时,掉在了地上。

鸟衔来的?这恐怕也是想象吧,这更富有诗意了啊!这比我想的更奇妙。是什么鸟呢?我想到了《诗经》“于嗟鸠兮,无食桑葚”的句子。斑鸠没有贪吃桑葚,让桑葚寻到了根,然后有了新生命。

我还是怀疑,鸟儿怎么不从别处飞,就从这里经过呢,又怎么这么巧地掉在了这里?

我固执地认为,桑葚是有灵魂的,树木是有灵魂的,植物也是有灵魂的,所有的生命都是有灵魂的。而桑椹,不忘生养地,怀念生养地,要在生命最原初的地方落脚。

直到我这位邻居不再辩白,我才作罢。

三 袋 粮

看到一文,《炊烟起处是故乡》,说每次望见故乡的炊烟,就闻到了安宁、祥和的味道,心里就感到暖融融的。

是的,镌刻在脑海最深的印记,就是故乡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早晨的炊烟在霞光里氤氲,宛如清辉;中午的炊烟在太阳照耀下,看不见了形色;傍晚的炊烟在云雾下缭绕,让暮色更加深重。伴随着炊烟,飘动着馒头和菜的香。

再延伸开来,是村边的景物:春天有飘香的油菜花;五月有起伏的麦浪以及打麦场、麦秸垛;秋天就是成熟的玉米、谷穗、高粱、棉花、大豆了。冬天,一颗又一颗的大白菜,一筐又一筐的白萝卜、红萝卜,构成了美丽的图画。

除了炊烟和庄稼,村中的狗吠、鸡鸣、牛哞,村边潺潺流动的小河,大雪笼罩的屋顶和田野,雨水从房檐滚落成串的滴答声,都是乡愁的视频。

以至,离开老家多年,依然有深深的乡村情结。在老屋欲将坍塌之时,经过一番考虑,翻盖了老屋,建成了新房。虽然不在家住,但抽空就回去看看。

在煤气灶替代了柴火,没有了炊烟;在大型机械替代了牲口、犁耙,没有了马的嘶叫和牛粪的热烘;在看不见了散养的鸡鸭,看不见了麦秸垛、高粱杆的今天,对故乡的念想是什么呢?

想了又想,茅塞顿开。如今,故乡让人念想的是一份割舍不下的乡情。

每次回来,我都要在大街上转一转;遇到邻居,打过招呼,拉拉家常,叙叙旧情;我邀请他们到家,喝一杯茶,吸一袋烟,喝两杯酒。

他们对我也很大方,把自家种的东西送给我。小米、绿豆、玉米面这三样必不可少。我说这些在城里都能买到,他们说,这是自家种的,绿色环保。我忙说是是,心中也确实是这样想,就不客气地收下。

除了这些,邻居和亲戚还会送我豆角、西红柿、黄瓜。到了冬天,刨了大白菜,一送就是一大袋子,快够整个冬天吃了。

刚碾好的小米,刚摘下的蔬菜,才扬净的绿豆,新磨的玉米面,把我的胃口吊得足足的。这些自家种的作物,就是浓浓的乡情啊!

这些年,我把眼睛盯在了田野的野菜上。第一场春雨刚下过,畦边、垄沟、漫坡,就萌生出翠绿的荠菜,我就满地寻找那一株株绿。然后又有了茵陈、曲曲菜、蒲公英,还寻到了很少见的羊角菜。到了夏天,扫帚苗、杏儿菜、马齿苋,成了盘中餐:秋天,红薯叶、红萝卜樱成为做蒸菜的主材。回到家,我一半时间在地里。

邻居和亲戚知道了我这个爱好,有时就替我挖好了。

我早就做好了规划,在院子里种上丝瓜、眉豆,搭起葡萄架。夏秋两季,满院的翠绿,满院的荫凉,满院的果实,满院的欢喜。

老家的院子,就是用来储存乡情的。

故乡的炊烟没了,故乡的绿、故乡的黄在,故乡的情还在、还浓。故乡,仍有牵挂,永远让人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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