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有个街心公园,我常去那里走一走,坐一坐。
园子内多是些最普通、最古老的树种,杨树,槐树,柳树,松树,柏树。我原以为现在的园子引进来的都是名贵树种,这普通的本地树进不了园子;以至于观望时,竟往别的树种去猜。
杨树,有三四丈高,有一搂粗;槐树的叶子,嫩黄透明,像阳光穿过;槐树,有的是本地槐,有的不是,叫洋槐么?春天,开那么多、那么大的花,有红的,有白的,香气袭人。柳树是倒垂柳,树冠庞大,枝条柔顺。松树、柏树有造型似的。还有苦楝,名字带苦,却香甜得受不了。
园子里还有别的树和花。迎春花,现在看起来普通,其实近几年才有;菊花桃让人眼前发亮,看着像菊花,却是桃树;这几年紫叶李多了,处处可见,原先也是没有的。公园东北角的一条甬道,有一片箬竹。箬竹的叶子不是长细,而是扁扁的、短短的。
好多植物的名字记不牢。鸢尾兰开花的时候,叫得上它的名字,夏天不开花只有宽宽的叶子时,就忘记姓甚名谁。金光菊、松果菊长在一起,以为是同一个花种。一丛丛的绿草,若不是百度,真不知道叫牛筋草。有一种跟它相似的草,却叫做马莲,浓密旺盛到极点。这一牛一马的,却都是草。马尾松显得蓬松,看着像一根根细针,有一尺长,摸一把,并不扎手。紫叶小檗整整齐齐,散布在甬道旁,如画轴一般。紫藤架上不是紫藤,是凌霄花,吹着一个个小喇叭。看到它,就想起舒婷的《致橡树》,想起那句“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凌霄花得罪舒婷了。
杨树、槐树、柳树、松树、柏树,与新引进的树种和花相互搭配,倒也别致。
有水就有鸟,树多同样有鸟。园子里树多成林,高高低低,遮天蔽日,是鸟儿们喜欢的栖息地,鸟声不绝于耳。人到了这里,最容易想起“鸟语花香”。对于鸟类,上年龄的人,熟悉的莫过于麻雀、喜鹊、乌鸦、燕子这些老相识,其他的就了解不够了。那些有华彩羽衣的鸟,形态俊俏的鸟,很难叫出名字。小城外的水系里,有了白天鹅、黑天鹅、白鹭、苍鹭、白鹡鸰、长脚鹬、小鷉。我倒是认得“一把扇”。
我想拍鸟,可是鸟灵敏,你还没走到树根前,就惊动了它,就飞到另一棵树上。有天我蹲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等鸟;鸟来了,相机还没瞄准,又腾儿地飞走。后来,总算在一个竖起的标识牌上拍到一只鸟。我心说,这只鸟有点傻呢。原来它叫白头鹎,叫声最为动听。有人发现一个“规律”,叫得好听的往往长得不好看,好看的往往叫得难听。
这个夏天太热,我每天都要在这里坐一坐。园内有几个石凳,我就呆呆地、傻傻地坐在那里,盯着四周的绿色看。那绿色,亮了我的眼,润了我的面;植物的芬芳,清了我的肠,洗了我的胃;那一声又一声的鸟鸣,把所有的忧烦撵得没了影儿。酷暑天,去哪里呢?这里是最好不过的啊!
太阳毒辣时,这里也是凉阴阴的。园外是热风,这里是凉风;外边无风时,这里也有风。若是阴天,真有些凉呢。坐在石凳上,浑身凉爽。夏天的雨多,雨过之后,树叶上、花片上,都是湿漉漉的;风一刮,太阳打个喵,那密密麻麻的露珠,悄没声地滑溜走。
我来这里坐,多是为了松弛一下疲惫的大脑。每天,有一两个小时,我是要写几段文字的,在文学的田园犁镂锄耙一番,尽管收获不了几颗高粱籽或玉米粒,还是孜孜以求、无怨无悔。写过之后,头晕眼涩,疲惫感满满。这里满眼绿色,鸟鸣不断,很养眼,很悦耳,顿感轻松。
来这里,总会碰上几个熟人。其实,不熟也就熟了,天天见过之后就是熟人。小城不大,每个人似曾相见。这些人有的是来锻炼身体,打太极,或者乒乓球,有的是带孩子来这里凉快的。见了面,说几句家长里短;话语之淳朴,犹如眼前的大树。
也不是总坐着,有时也到处转转。十几棵高耸入云的杨树,我观赏过不止一次,它们有明显区别。单说树干、树皮,有光溜溜、青幽幽的,虽然粗大,看上去年轻;有的皱巴巴、硌丁丁,满身疤瘌。无一例外的是,比周围其他树木强壮得多。树干上长着“眼睛”,是刻上去的,还是自然形成的,不得而知。有的一只,有的三四只上下排列着,它们是在观望吗?观风的柔与狂,观雨的骤与缓;观朝阳晚霞、白云蓝天,观天地变化、万物兴衰;观人间熙攘往来,观人情冷暖炎凉;也观我独坐冥想,或与它相视低语。
那片槐树,一棵棵挺立起坚韧,撑起绿意繁华。我喜欢本地槐,与童年记忆有关,最早见到的树就是槐树、枣树。槐树采槐籽,枣树落红枣。待长大后,得知我们这一带的人,多是于明代从山西洪洞迁来,是从一棵老槐树下出发的。有歌谣:“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对槐树,便有了敬仰之心、膜拜之情。遍地生长的槐树,定是随我们的祖先而来,然后扎根生长,繁衍不息!我感叹着,每棵槐树,与人有着一样的生命和灵魂啊!后来,听说了好多槐树成仙的传说。在《天仙配》电影中,老槐树为董永和七仙女做媒,增加了浪漫色彩。我所居住的小城,把槐树作为市树。黄土地上长着开黄花的大槐树,是生命的原色。
园子叫朴园。我不了解名字的由来,但我想,应与这里的树种多古老、古朴、朴素相关。在园子的东边,就是党政机关的办公场所。我想到了朴与仆的联系。是不是提醒公职人员要当好人民公仆呢?由此还想到一个话题,即使是公园,也应以本地的植物为主,与本地的原色、底色、风物相宜;一味地追求浮华、新奇,照抄照搬异地风景,视觉上能获得短暂的美感,心灵上带不来共鸣。
我将朴园的风景尽收眼中、镜中;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丛草,从不同角度拍了又拍,以展现其不同形态。现在手机功能多,开始我也常用美颜,后来发现,修饰过的照片远没有“原图”效果好,就再也不用“美图秀秀”了。我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全是“原图”、原色,是那些景物的底色和本色。即使在冬季,它们枯萎了、衰落了、凋谢了,也有其美其韵,倔强着潜在的生命力,昭示着来春的勃发。
我希望站成园中的一棵树,晒亮出自己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