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堇发现这四枚鸟蛋的时候,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在六方湖的一片草丛中,漂浮着一个圆圆的、高高的编筐。编筐是用有粗有细的树枝编起来的:粗树枝是纬,细树枝是经;粗树枝是结构,细树枝是内容。其形状就像以前用的荆条箩筐。编筐中铺着一层又一层松软的柴草,柴草上卧着大小差不多的四枚蛋。
之所以惊讶,既是鸟筐,——想不到鸟妈妈的手艺这么巧;又是这四枚蛋,——看上去像鹌鹑蛋花色的图斑,它们排列着,挨挤着。
这是“红腿娘子”孵化的蛋。红腿娘子的大名叫黑翅长腿鹬。它长着一对黑黑的翅膀,有着洁白的身子,细挑的腿近乎血红色。
老堇不敢惊动它,一定距离地观赏着,轻轻地按动着长镜头的快门。这几年,他钟情于与鸟为伴,拍摄的作品有几千幅之多。他是本土一位很有名的摄影师,曾跑到几百里地的井陉,拍到有“鸟中大熊猫”之称的黑鹳,并找到它们的群居地。
这四枚蛋就像个秘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生怕有人打搅了它,更怕危害到它的安全。他想让它们安安生生地出壳,想把出壳的全过程拍下来。
即使如此小心,还是惊动了它们的妈妈。红腿娘子见有人在周围转转,便尖声地高叫着,并一次次做着俯冲,转移着老堇的注意力,让他背对鸟蛋。老堇似乎不为它的招数所动,仍专心于眼前的鸟蛋。
红腿娘子就在他对面落下,抬动着长腿,像是在跳一曲有轻音乐伴奏的舞。见老堇动心,就摆动头,摆动脚,将身子扭扭,宛如千娇百媚的少妇。老堇为它的形象和良苦用心感动,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这之后的两天,老堇和它的关系显出一份亲密来。红腿娘子仿佛懂得老堇的用意,不再敌视,不再俯冲,不再驱赶他。老堇在红腿娘子不远处席地而坐,一边喝水,一边学着它的叫声。挨得最近的一次,只有三米远。
有了这份融洽,老堇觉得蛋壳中的小鸟,应该在他在的时候孵出。可怎么也没想到,第六个早晨来后,只有空空的蛋壳,再看不到鸟的踪影了。
老堇长叹一声,觉出红腿娘子的薄情。后来想想,便也释然了,怪只怪自己没有日夜坚守。再后来,他为这片水域不断有新的生命诞生而兴奋不已。
老堇向我讲起这个故事时,引发了我极大的兴趣。近日的一个早晨,我组织了几名作协会员,来到六方湖采风。
一眼望去,这是一片广阔的湿地;水面上有徐徐凉风掠过,一洼又一洼的荷叶轻柔摇动,一丛又一丛的芦苇沙沙作响;一群白鹭在水边排列成一队,或扑闪着翅膀,或在低头啄食;几只苍鹭在低空盘旋,喳喳地叫着;水鸭一会儿像箭一般地在水面滑翔,一会又急急地飞入云天;红腿娘子这儿一只,那儿一只,互不搭伙,却又在呼应着……
我们在一条瘦瘦弱弱的土路上行走,观赏着荷花和芦苇,观赏着浅浅水面下的鱼儿追逐,观赏着不同鸟儿的千姿百态、。我们悄声细语,一点不敢打扰这片水面的宁静。
海鸥嘎嘎地飞来了,它不想受到人的冒犯,要保卫这块属于它们的领地;海鸥一声声尖叫,一个个俯冲,轮番向我们袭击。我们惊慌地倒退着,向附近的路边跑去;海鸥这才作罢,重又回到水域的中央。
小城像老堇这样的拍鸟人有十多个,为了拍鸟,他们有时候在一个地方蹲守几个小时,或者跟着鸟跑来跑去,跑几公里、十几公里,直到近距离地拍出清晰的、角度好的照片。小城的人更爱鸟,不去打扰它,不去伤害它;看到、捡到受伤的鸟后,主动打110,然后送到林业部门;待治愈后,放回到大自然中。
一个北方内陆小县,一个满地长着玉米大豆的平原,有这样的水面,有这么多的鸟类,令人欣喜不已。有人粗略估计,一个六方湖,就有近30种、上千只的鸟。
六方湖也叫南湖,与城北的北湖对应。北湖和南湖间,有一条银链似的环城水系。城区的公园内,有上百只的白天鹅和黑天鹅。有水的地方就有鸟,有鸟的地方就有人。人与鸟和谐相处,人与大自然共生共荣。
这些鸟多是候鸟,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徙。近几年,由于气候变化,好多鸟在冬季也不往南飞了。小城一年四季有白鹭、白天鹅的倩影,它们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更舍不得亲它爱它的人。
一切皆有缘。鸡即鸟,泽为水,鸡泽的名字中有鸟有水,两千年前就是一方水草丰美、百鸟翔集的胜地。岁月更迭,沧海桑田。随着生态文明建设的推进,黄土地、大平原的鸡泽又有了湿地和湖泊,鸟儿回到它的故乡,看到了向往的景象,也是圆了千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