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皮橘子

我说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有一次在大街上遇到一位高中同学，他买了一篓橘子正在往自行车后座上绑，有十几斤的样子。橘子青青的皮，有的光滑，有的有小麻麻坑，有的圆溜溜的，有的有个尖尖。我印象中的橘子都是黄色的，还是第一次看到青色。

那个年代，我们吃橘子很少，吃个橘子就是吃稀罕。

我说，你一下买这么多啊？能吃完吗？他显出不在意这件事样子，说，是啊，放起来吃吧，啥时候想起来，就吃一个。

而那时的我，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也一定会被同学看到。他骑车走后，我“唉”一声，心里说，还是双职工好啊。

双职工就是两口子都上着班，都领着工资。我这位同学在政府的一个部门，他的妻子也有正式的工作，他们两人都有工资。而我上着班，妻子在家种地，被称为“一头沉”。双职工有钱一买就是一篓橘子，我这个单职工就认为是奢侈。

望着远去的同学，我下了狠心，我也要买一篓，与这位同学买同样的多。可是一摸衣兜，想起来没带那么多钱；掏出来一看，再一算，能买三斤。没办法，三斤就三斤吧。卖橘子的说，不零卖。我赶紧堆出笑脸，说实在是不好意思，钱带得不够，而妻子生病了要吃橘子。卖橘子的可怜我，说，卖给你吧，但说好，价钱比整篓要贵。我只好买了二斤半。

到家，我和老婆孩子每人剥了一个橘子吃。我以为青皮的一定很酸，其实不然，酸中有丝丝的甜。吃完一个后，孩子还要吃，我说今天不能了，明天再吃。他便撇着嘴，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我在心里再次长叹，当初怎么就没找个吃商品粮的呢？

我本来是有机会的，我见过几个上班的女孩。可惜，当时太注重外表，没有把上班这个最主要的条件太当回事。几次见面中，其中有一位是教师，她模样一般，不能说多漂亮，也不能说丑，就是个子矮，最多一米五五。我便摇头作罢。还有一位是在国企工作的，长相乍看上去不错，仔细看，脸上却有雀斑，虽然不是很明显，总感觉不舒心。

媒人劝我说，娶媳妇是过日子的，不能光看长相，长得俊不能当饭吃，凑合着过就行了。

我也想改变主意，可到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父亲开口了，说得很难听：“你要先照照镜子，看看你长得啥模样，然后再决定找个什么人。要懂得什么叫般配。”

母亲也开导我，“咱家的条件也不能算好，你在村里当教师，不比机关干部；如果在县城上班，还有可能找到漂亮的。”

这话让我如梦方醒，是啊，教师的身份限制了我的选择范围。

我就找关系，托熟人，想法进机关。可教师不比别的职业，当时有文件规定，不得调动教师到其他系统。就这样，等了两年时间，才有机会借调到行政单位。

到了县城，进了机关，接触的人多，找对象的机会也多。不久，有人跟我介绍了一位上班的人，身材顺溜，脸蛋光洁。我觉得目标就要实现了。

我把她看作是当红影星龚雪，她与龚雪长得很像。有时看着又像演《青春万岁》的任冶湘。不管像谁吧，反正是很俊。这就行了，满足了。

没想到，和她谈了没俩星期就分手了。自然，不是我提出的分手，是她；她在和我交往的过程中，又有人跟她介绍了一个，她把我和他做比较后，选择了那个人。

这对我打击很大。我对父亲说的“般配”有了更深的理解。

后来我见过那个小伙子，他长得还真是帅，听说全家吃商品粮，更重要的是，小伙子的父亲还是某个单位的副局长。

我有点认命了，既上班又漂亮的姑娘不是为咱准备的。要不，就娶个漂亮的农村人？

主意拿不定的时候，我征求爷爷的意见。在家，我和爷爷交心最多。

爷爷说，你是不是担心将来的生活，怕一个人挣工资不够花？

我点头称是。爷爷说，不怕，我还攒了几个钱，可以供你花几年。

有了爷爷这句话，我拿定了主意，找个最漂亮的农村女孩。

日子过着过着，就显出紧巴了。爷爷虽然给我钱花，但我很不情愿。我不能总花爷爷靠省吃俭用留下的那几个钱啊。再说，我有工资，也没有花大钱的事项。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着。

村里渐渐多了做生意的人，人们不再单一靠土地吃饭了，我有了经济翻身的机会。

我让妻子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我又倒腾了别的货物去卖，两年后，家里的钱显出宽裕。有天下班后，我专门在县城的大街上找卖橘子的，我想要两个整篓，比我同学那次还多。正好，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吆喝的，我看着那一车的青皮橘子说，跟我来二十斤！

妻子越发的卖力，她不开小卖部了，来到县城开了服装门市。她不怕吃苦，隔两天就去省城进一趟货。有一天，我发现她的皮肤粗糙了。我很心疼她。

日子越来越好，觉得比双职工的生活也不错。有一天突然想，从外地倒橘子卖！

我从外地拉了五千斤青皮橘子，在市场上找了个摊位。我上着班，不好意思出摊，就让妻子和她弟弟在那里吆喝。买橘子的那位高中同学从这里经过时，我正好在此，就送了他十多斤。

最后剩下有二百来斤时，我说咱不卖了，留着吃。

妻子说，吃不了，吃不了，咱别浪费。

我大声拒绝，不，咱每天吃，都吃了，每天吃十个！

妻子不解其中缘由，嘿嘿地傻笑起来。

有了钱，我把妻子好好打扮了打扮，我给她买了几件好衣服，还买了好多的化妆品。我要让所有双职工都羡慕我这个“一头沉”。

 又过了几年，我们在县城买房了；妻子看上去不像农村人。

家里没断过橘子，尤其喜欢青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