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曹勤学的头像

曹勤学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2/30
分享

冬夜温暖

去冬,每到晚上九点来钟,我就会靠在暖气片上,或者钻进被窝,去读文学名著。不是屋子冷,是找过冬的感觉。一个冬季下来,我读了《挪威的森林》《白夜行》和《雪国》,它们是村上春树、东野圭吾、川端康成的代表作。游走在书的世界,与渡边、直子、亮司、雪穗、岛村、驹子对话,忘记了白天的烦躁和冬天的冷。后来想,若不是有书相伴,怎么去度过漫长的冬夜呢?

又到了冬天,无论是暖冬还是寒冬,夜总是长的。今年的冬天又该如何度过呢?晚上,我是不敢写作的,我有一个毛病,如果写作至夜12点才去睡,会整夜睡不着;我还会想着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想着故事该怎么推进,其中的人物说什么话,有哪些行为。自以为构思出好情节时,便迫不及待地起床,在电脑上啪啪地敲打。这样的心血来潮,哪还能睡着呢?所以,晚上我是不写作的,常是看一会电视,看一会书。最近看了《太阳转身》和《每天挖地不止》,可总觉得不过瘾。

想起来小时候的冬夜,那时没有电视,没有书看,村里也很少放映电影。和小伙伴们在明光光的月亮底下,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下的雪也大,穿的呢,也绝没有现在的好。因为疯跑着,追逐着,大喊大叫着,忘记了天冷,没感到夜长。总是玩到半夜,才在父母一声声“回家睡觉”的呼唤下,怏怏不快、恋恋不舍地回去。

听故事也是很过瘾的事。漆黑的夜晚,连灯也舍不得点的小屋里,一个人在说,十来个人在听,能熬到半夜多。说古的老者说着书上的、戏上的、听来的故事,说着三国和聊斋,说着村里出现过的鬼怪。老者叼着旱烟袋,烟锅冒出的火星一明一灭,像故事中的鬼火;故事讲得慢,就有人不断催促:后来呢,后来呢,快说啊!好多故事是现编的,是一个庄稼人发挥到极致的想象力,我们却认为就是真的。

后来的夜晚,看别人玩扑克牌,或着推牌九。看着的人,比赌着的人还在心,总在想着、猜着谁能赢,谁能输;还会为赢了的人高兴,为输了的伤心。到了半夜,偶有一两声狗吠和不按时辰鸣叫的鸡,反倒让人感到夜的深、夜的静。街上响起了敲梆子声,梆,梆,梆;跟着梆子声,是一声吆喝:卖包子哩,新开扇的热肉包!赢了钱的人必去买几个来,吃得那叫个喷香,让输了的人、观看的人流下涎水,肚子跟着咕咕叫。

到后来,我也玩起了牌,我爱挤骨牌,玩着有骡子、大五、红十、瞎八的二十四张牌。四个人玩,每人六张,却能兴致极高地玩个通宵。有时较真着一毛两毛钱,吵得脸红脖子粗。拿着“二板”的下家,总盼望着上家早点出来“二板娘”;“二板娘”不出,“二板”就死在了家。最多是十几二十块钱的输赢,却耗着精力、伤着身体。可不玩,就觉得难以捱过那漫长的冬。

更多的人家,围坐在火炉边,吃着烧烤的花生、红薯、馒头片。能有个炒豆更好,炒黄豆,炒黑豆;若是在豆上再撒点白糖更好。还会用红萝卜和红薯去熬糖。熬的过程很长,就一直等,待好后,先挑一筷子,看稀还是稠。没有了可吃的食物,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火苗慢慢变大、变蓝、变红。看着铝壶里的水滚了又滚,听着开水后发出的笛声,心里竟也暖暖的。并不是经常干坐着,还有很多的活计:老人的纺车在不停地拧着,嗡嗡嗡地发出声响;放一个簸箩,把晒好的玉米棒用锥子、剪子、火枪窜下来;还有秋天没开放的棉桃,待晒开了嘴,把里边的棉花一点一点抠出来。

老人睡眠少,睡过一觉就睡不着了,就开始说话,说说东,道道西,回忆着陈年旧事,议论着邻居的是非。鸡叫了,天快亮了,又去睡回笼觉。这一觉睡到日升三杆。冬天也没什么事,被窝里的早晨最暖。

无论如何说,那个年代的冬夜是温暖的,也是可亲的。你想想吧,春天的夜晚,风儿仍不消停,在你的窗口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地唤着;若再有叫春的猫,更让你心神不安。夏夜,突然就会有一声炸雷,有一阵狂风,有一场暴雨,让你惊悚和心悸。秋夜,最不安生,各种虫鸟发出最悠长的鸣叫;单要是蝈蝈低吟还好,就怕秋蝉,哮喘病似的,知啦知啦;蚊子最讨厌,不时地袭扰你。只有冬夜,才会有难得的静谧和悠闲,才能感受到屋里的、家里的暖,才有空做着长长的、美美的梦。

时代不同,年龄不同,冬夜的内容不同,冬夜的情感也变得复杂。

一位中年朋友跟我述说了他最近的经历:

“那一晚,我一直在等着她跟我说话,她原来是每天跟我说话的,每天在固定时间,9点。虽然我们没有约定,但好像心有灵犀,我打开手机的时候,正好她来,正好她在。这成为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是心之盼望后而能得到满足的喜悦。她每天都跟我语音留言,读她新作的一首诗,或看到的一段美文。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像看到了她,她好像就在我身旁,正与我轻声慢语地交谈。

“也有不能来的晚上,她会提前通知我,让我今晚别再等待。这样就等于说话了,因为她跟我留言了,其中包含更多的关心和体贴。

“终于有一天,她没有出现,既没有听到她朗读的诗,也没有看到她的留言。我就苦苦地等,一直盯着屏看,盯得眼睛发酸,直到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到,她还是没来。

“我是多么盼望就这一次的失约,以后她还会像过去那样准时出现。可是今天,她又没来。我觉得好痛苦啊!我多么希望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她那柔柔的、甜甜的声音盈入我耳。

“我不敢设想听不到她声音后的心情,我想那一定是痛苦的,糟糕的。听不到她声音,这一天就算是白过了,这一天就是灰暗的。一天,还能熬过去,假如她永远不跟我读诗了呢?那么我的日子将是什么样子的呢?灰色的,还是黑色的?这个冬天将会是多么漫长、多么寒冷啊!”

这位中年朋友有老婆有孩子,有温暖的家,可是,他的情感还是无处寄放。他每天从微信上感受体贴和温暖。他们没有见过,更没有其他,他就是离不开她。

夜晚,多数人是在看电视,这最能熬时间。但真正能投入进去的人少。眼睛盯着屏幕,心在想着别的,或者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我也连续看过多部连续剧,回头再想,那都是演的啥呀?没有几部能称得上好。多数是胡编、胡导、胡演,虚假得让人笑出声。比如说吧,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交待什么事,另一个人总会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但我看得出,那件事根本就不会让人放心。抗战剧也是,总共十几个日本兵,受到游击队袭击,游击队一枪打死一个日本兵,一枪又打死一个日本兵……手榴弹一拉,倒下四五个日本兵。打了大半天,鬼子逃跑,数数人数吧,一个没少。

不少人为了生活,黑夜当白天过。打工者常常是白班夜班地倒;不上夜班的,也经常会有加班。我见过一个建筑队,每到夜幕沉沉,工友们才从工地回来,他们到街上的小吃店,要瓶白酒,再要一盘花生米、一盘下水,喝上一气,吃上一气,才打着饱嗝、打着呵欠离去,好像这样才算没有虚度这一天。我想着,白天的劳累,一定会让他们睡得很香很甜。做小生意的更是不容易,比如卖豆腐脑的,晚上需早早睡下,凌晨四五点钟就得起来,哪还会觉得冬夜漫长呢?

做生意的人,是一会儿不得闲的,他们时刻在绷紧着弦。挣了,兴奋地狂欢;赔了,或者眼看要赔,晚上的觉再不会睡得踏实。

年轻人多是沉迷于情场、网络、酒吧,挥发着多余的荷尔蒙。没有一个年轻人会早睡早起的,喝酒也好,打牌也好,吃火锅也好,总要待到精疲力竭时才会躺倒睡觉。

现代社会,让越来越多的人静不下来。他们不会享受夜晚的美丽和静谧,不能在静静的夜晚把心静下来。有暖气的屋子,让冬夜再不会冷,可是,真正感受到温暖的、可亲的,为数并不多。你根本想象不出,有多少人靠着安定入睡,有多少人靠着酒精麻醉进入梦乡,又有多少人靠发泄着肉欲去把自己搞累。

我想着将来的日子,不觉悲从中来——没书读、没电视看、没事干、没人陪的时候,将怎样度过漫长的冬,怎样熬过漫长的夜?进而想,人越来越老,怎样去度过人生的冬。

看到了好友罗楠的文字,心才稍稍安放下来。她说,当你慢慢地酝酿、储蓄一种情感,可以和自己对话时,你便不再孤独。

我想这是排遣孤独的良方。就像村上春树所说,与其勉强通过与人交往来消灭孤独,化解无奈,莫如退回来把玩孤独,把握无奈。

人为什么越来越感到孤独呢?

我想,是心的倦怠。经历了太多,得到的,失去的,欢乐的,悲苦的,回想起来,于人生并无多大意义。成功怎样,失败又如何,一阵秋风过后,那所谓的果实,也渐渐失去光泽,失去原色。生命的一切意义变为健康的身体和思想。就连所有的恩怨也显得一文不值。看穿了,只不过是在为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尊严而拼争。人老了,理想的光亮早已暗淡。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是每个老人所能有的。

是身体的日渐衰落。人一旦步入老年,身体的各种机能开始大衰退。肚皮放开后的填塞,使三高的人越来越多;而肥胖症,会滋生出许多的毛病。即使不是绝症,没有与上帝预约,有个牙疼也会让你痛苦不堪,也会让你叫嚷着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剩下受罪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记忆力大不如从前,还没到天黑,已是浑身的酸软和不得劲。有时也有想法,还想做点什么,可真的是说说行,想咋的不能咋的。这就叫力不从心!

这些病痛、苦痛跟谁说呢?没人愿意听,跟谁说多了也会烦,就像祥林嫂,见人就诉苦,慢慢就没人同情,反倒要被嘲笑了。

不仅是病痛、苦痛没人爱听,共同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与人渐渐说不到一块。一入老年,所有的事都看不惯了,没有一样是顺眼的、称心的。饶是这样,还爱打听,大事小情没有不知道的,没有不操心的。若是物价稍有上涨,就会天天骂娘。没别的说了,就打听工资发了没有,领了烤火费没有,什么时候涨工资,埋怨啥都涨了就工资不涨。

因有过挫折和教训,有了丰富的人生经验,日渐变得胆小怕事。深深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能不说的不说,能不管的不管,能不看的不看,把自己囿于一个小了又小的天地。

慢慢就没了能说话的人。看到一个好段子,或者编出了一个小故事,想发给所有的好友。可谁是可以随便说话的人呢?这个不行,那个不合适,选来选去,只剩下了一两个。想找个好友聊聊天,聊什么呢?一个话题都想不出来。

越老,小性子越多,因为屁点事就不想说话了,就不想迁就了,就不想来往了。

紧紧捍卫着老年人的那点尊严,再不去讨好任何人,再不去做违心的事。可是,这世上哪有不求人的人呢?何况你年老色衰,无职无权,没了被利用的价值;你除了给人找麻烦,没有了别的能耐。你可以有铮铮傲骨,别人可以对你置之不理。

于是乎,就越来越孤独。

正如一位作家说:冬天太寂寞了,遍地冷霜,心生苍凉,此身从艳春走至隆冬,像一个人踽踽趟过了山河岁月,从年少至暮年,突然老了一般,很轻易地,便会生出一颗倦怠的老心。

与自己对话,与心灵对话,是老年人的必修课,不会也得学会。

还是到大自然中去吧,那里有引起你心灵共鸣的东西。与山对望,山无语,你无语,却引发起关于生命的思考:思考恒久、挺拔、坚韧,懂得沉默之伟大。与水对望,你扬眉,水欢颜,水的柔情,水的浩渺,能把心头的创伤抚平;水的“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再次颐养性情。与树对望,青翠亮丽了双眸,茂盛蓬勃了壮志,秋的落叶书写着壮丽,透过冬的凋敝,可看到来春的希冀,你懂得了四季的轮回。与天对望,与地对望,与云对望,与所有的风景对望,你口中无语,心中也无语吗?你早就在滔滔不绝了,早就与它们拥抱了,早就成为一体了!

回归到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也未尝不可,那是心灵的休憩地。回到农村,回到老家,住进老宅,种几畦菜,养几盆花,喂喂鸡,打打牌,胜过繁华都市的现代生活。这里能找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的答案。

人的寿命在延长,人的心态越来越年轻。五十岁的人仍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六十岁的人在制定着十年规划,七十岁的人也绝对不承认自己的老,八十岁、九十岁的人才会偶发一声感叹:莫非真的老了吗?

也是哈,就像才逝去的黄永玉,永远歪戴着贝雷帽,时不时地猛撮几口大烟斗,还会抱着脚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成为公认的最有趣的老头,98岁再出力作《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他还是有名的段子手。他说,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他画了一只鹦鹉,这样图说:鸟是好鸟,就是话多。他说,我的感情生活非常糟糕,我最后一次进入一个女人身体是参观自由女神像。

话说回来,老了,还是少点欲望的好,还是悠着点好。就像以前一个拾粪老头说的,我愿意拾一泡粪就拾,不愿拾了,就到树荫下歇歇脚、乘乘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