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勤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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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敲打出标题，水果们像听到了集合号，呼啦啦从树上、从店里、从街巷的摊上跑来；有的没顾上除去把儿上的叶子，有的没来及揩擦脸上的露珠，有的被包裹在纸袋里半睡半醒；它们跑着喊着争着，要成为第一个受宠者，要我给它们贴上更多更亮眼的标签。
我吃的第一个水果，一定是脆脆的枣子。早些年，农家院里，都会有一棵或两棵枣树，它不完全为乘凉，是为了有枣子吃。粗粮都吃不饱的年代，有颗枣子吃，足以令人心动。“黑紫老壳”是那种红得发紫的枣，“马牙枣”是长不溜儿又酸又甜的枣，它们不次于其他水果。
当时没人把枣当水果，也就是个零食吧，有如地里长的茄子和胡萝卜。想想，先吃到的水果，应该是杏。上小学时，我和几个玩伴去十多里远、一个叫东南张村的杏园贩杏，那里有好多的杏树，每棵树上结着稠稠的杏，就像《朝阳沟》里唱的那样：“小杏儿啊，小杏儿像蒜辫把树枝压弯。”杏有红色的，还有黄色的，也有半青半红的。我用一个书包，买回几斤杏，然后在麦场边喊：“谁要杏，麦子换杏！”麦子是粜了换成钱了，还是当口粮了，全然忘记。在杏园摘杏吃杏的情景，倒是历历在目，一边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一边往嘴里塞个不停。杏核是小伙伴们的所爱，“投杏核”是常玩的游戏。
跟着杏来的，一定是桃。具体是什么桃，个大不大，想不起来。不是水蜜桃，不是黄桃，抑或就是毛桃吧。叫卖的人是喊作甜桃的。记得有价格贵一些的蟠桃。蟠桃不是《西游记》里蟠桃园的桃，它扁扁的，软软的，比甜桃好吃。记得老人们说，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十来岁时吃过梨没有，也是无从记起。
至于瓜，也列为水果吧，印象最深的就是打瓜。打瓜与西瓜长得像，它不是红瓤，也没西瓜甜；它是黄瓤，水分大，用拳头敲打为两半后，用小勺挖着一口一口吃。没有西瓜吃时，打瓜就是最好的瓜。吃打瓜再多，不会坏肚子。那个年代，地里还种有甜瓜、菜瓜、酥梨子。菜瓜不仅能当水果吃，还能当菜，把它切成丝，用蒜调调，爽口着呢；若是嫌费事，一口馒头，一口瓜，也能将就着下肚。
第一次吃苹果是在北京，大概是1970年左右。当时父亲在北京某部服役，晚饭后带我去另一个营部玩，找同村一起来当兵的老乡。我记得这位叔叔给我吃的苹果特别的红。我小口小口地吃着，生怕把它吃完。叔叔削的苹果皮一圈连一圈，我舍不得让他扔，拿在手中玩了好大一会。至今想起来那个苹果，仍觉得比所有苹果都好吃。
柿子的记忆并不美好。第一次吃的那个柿子熟得过了头，吃得满嘴满手流汁液，却找不到东西擦。邻居一个大爷见状，递过来他的小手绢，让我来擦。我不管不顾，擦得小手绢上厚厚一层汁，难看极了。更膈应的是，小手绢的气味太难闻，汗腥味大得出奇，让我在一段时间内不时想起，且想起就反胃。我吃柿子最多吃两个，超过了就闹肚子。有一次吃了三个，肚疼得一个晚上上了十来趟厕所。
第一次吃桔子是在1980年，我上师范那年。从学校回来时经过邯郸，在邯郸工作的父亲，给我买了几个桔子，让我带回来给家里人吃。在公交车上，我想先吃一个。可是怎么吃，还不知道。正好，售票员拿出一个桔子，她用她的纤纤玉手剥着皮，剥着瓣，然后优雅地一瓣一瓣往嘴里放，待嚼过后，再将籽吐出来。我学着她的样子，吃了平生第一个桔子。1986年，在从天津回来的火车上，对面坐了一位年轻女士，她接连吃了好几个桔子，令我和同事连连咋舌。
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打下的小麦多了，继而存粮多了，有的农户在责任田里种了苹果树，种了西瓜。用麦子换苹果换西瓜成为时尚。都不把小麦当钱看，动不动就装上二三十斤，去换半袋子、一袋子的瓜果。苹果的品种好像是红星、黄元帅什么的，西瓜不是宁夏西瓜，是郑杂三号。好不好吃且不论，能吃个饱吃个够。
其他水果，很少有在村里卖的，便不能用小麦去换。对我造成伤害的，是青皮橘子。我写过一篇《青皮橘子》，记述了那次发生的事。当时我在村里住，从县城狠心买下几个青皮橘子，拿回家一人吃一个。我亲眼所见一位老同学，一买就是一竹筐，足有十几斤重。我听到了他的嘲笑，说我买那几个不够塞牙缝。我一阵自卑，两阵自怜，连连摇头，不住叹气。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冷藏的水果还不多，不在夏季和秋季，很难吃到水果。想吃就是罐头——苹果罐头、山楂罐头、梨罐头、桃罐头。村里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因为酒菜少，就把水果罐头当下酒菜。不但吃罐头里的水果，还喝罐头里的汤和汁。有一次，有个想多吃两口菜的人，不好意思吃个不停，就说，我喜欢喝罐头里的汤儿。他端起碗就喝，趁势将小块的水果咽进肚里。吃完喝完后，还不忘夸张地舔着厚嘴片子，道：“这汤真好喝，比水果还好吃。”
一年又一年，到了新世纪，种水果的多了，种植面积大了，南方的水果也相继而至，种类越来越齐全。吃了香蕉，吃橙子，然后再吃火龙果。一位老同学说，第一次吃香蕉，一种从未有的体验传遍全身，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美味让人享受。我问他到底是怎样的味道呢？他吭吭哧哧道，就是香蕉的味道。我也是，第一次吃芒果时，有了不白活一回的感想。他反过来问我，我说就是芒果的味道啊！是的，它们的味道，独一无二。
渐渐的，都为常见水果了，叫不上名字的熟悉了，没吃过的先后吃了。吃得上瘾的就多买两次。猕猴桃、火龙果、荔枝、枇杷、柚子、草莓、菠萝、樱桃、哈密瓜都见过了，买过了，吃过了。吃荔枝的时候，忆起苏轼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吃樱桃的时候，想到了俗语樱桃好吃树难栽。还联想到“樱桃小口一点点”，那是形容姑娘的嘴唇，小巧而红润。
至于说哪种水果是我的最爱，还真说不上来。我想，任何一种水果吃得多了，都不会像最初时的那般喜欢。不仅是水果，任何食物都是如此。
如今，水果多了，仍不能尽兴吃，原因是价格普遍高。我爱吃水果，几乎每天都要吃一两个，吃得最多的是苹果。苹果的身价也不算低，最低价在三四块钱，好一点的八九块、十来块。终是舍不得吃太好的，就买十块钱三斤的那种。葡萄七八块钱时，也是舍不得吃，等到葡萄下来时，才连续买几次。那种叫提子的，不过是葡萄变了种，就贵上了一倍甚至更多，咱就给它置气，好赖不搭理它。最“讨厌”的就是榴莲，一个就得二百多，我见有的人买半个，或着一小块。我像跟提子置气那样，贵贱不吃。有一回到一朋友家作客，他给我榴莲吃，我以闻不了那个味为由，给予坚决的拒绝。
好吃不贵的水果没有。有好几次，在水果店看过来，看过去，都在六七块钱以上，就悻悻然地空手而归了。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服务员：在小城上班族中，我的工资算是比较高的，我都买不起，都是谁来买呢？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想了一会，说，你也不是买不起，是不想买，若是买，哪个买不起呢？我说，买倒是能买得起，就是觉得有点奢侈啊！
对，水果就是奢侈品，它是人们在解决了温饱之后，追求的一种高消费，是生活档次与品质提升了的表现。在享用时，既能领略四季的风味，南北的风情，又可在红红黄黄、青青绿绿，大大小小、扁扁圆圆，酸酸甜甜、脆脆面面中，接纳着大自然的馈赠，感受着世间的多滋多味。
水果不仅仅是水果，还是其他食品的配料或主料。生日蛋糕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水果切片，拼凑出的爱心、寿桃和文字，表达着心中的爱意和祝福。这几年，我吃到了菠萝咕咾肉、海南椰子鸡、柠檬虾等菜品，它们让我在香浓中吸纳一股清新。我试着做过菠萝咕咾肉，虽不太地道，还是改了口味，换了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