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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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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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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气—— 雨 水



雨水来了,雨水的脚步是软绵绵的,雨水的身体是没有骨头的,它的骨头扔在冬天的冰挂里了,雨水不像人,人没有骨头就挺不起腰杆就走不稳路,雨水没有骨头走路特别潇洒。

雨水来了,我把所有的器皿搬到天井,把水接满,滋润我对丰盈的渴望,乡村的雨飘不进城市的窗口,厚厚的玻璃和冰冷的栅栏阻隔了许多信任。乡村的水融入不了城市的味道,一朵花的渴望只能来自水管的猖狂。乡村的雨水素来就是为田园下的,为森林下的,为戏水的孩童下的。那蓄满的一池春水,倾注给大大小小的农田,给种子提供发芽的运气。嫩芽伸出舌头,轻舔雨的辞藻,甘甜、浸润、如油珠、似甘露。季节总是将雨水挂账,挂在柳梢,挂在瓜棚,挂在麦秆。天降雨水,必定收成,万物都要信天,天不藏奸,天不欺人,天把雨水降落大地,必定会收获一份天一样高的尊荣。季节总是将雨水夸赞成琼浆玉液,飘飘洒洒的声音,与天井下的铜盆碰撞成一种押韵,韵脚溅在墙基上,绿了茵苔,活了妖娆,所有的植物不再畏惧北风了,诸如寒冷的那些猥琐的动作,在春风面前已经做不起人,在雨水面前顿觉矮小三分。这个雨水的凛然正气,从来没有跌落的平仄。农人是田野唱歌的人,在他抑扬的声调里,透露了渴盼丰收的秘密。农人最会写的就是他心中的田字,农人最会画就是土地上的庄稼和花朵,农人最会讲的就是山后的神仙,农人最站得稳的就是土地的根基。

我喜欢田野上那些闹人的香,在季节的香谱里,我早就知道了她们的来历。花多了,让人找不着方向,总是让指南针乱了阵脚。雨后的雾霭挂在田边的竹林上,似乎在等待什么奇遇,雀鸟那嫉妒的鸣叫,误会了我对花的心情,花瓣被鸟啄破,破坏了一朵花对果的梦想。呵,雨水,从来都是时光的漏器,连天接地,垂泄不息,流到池潭变绿了,流到田野变肥了,装在水桶变圆了,流到竹枧变长了,沁到每一种植物的命里,灿发出郁郁葱葱。雨水的匆忙是从冰的骨头里渗出来的,是从云层的裂缝里挤出来的,雨水终其一生,从庄稼的脚跟一直涨到花尖,不为潮起潮落而改变自己的初心。

雨水的到来,求证了雪花渐渐走远。雨的淅沥声似竖琴,时时撩拨春姑娘。或许,倒春寒的手指要撩惹嫩嫩的手臂,不觉鸿雁来书,来续写去年的情缘。冷与暖隔着一道墙,情与爱在试穿花衣裳。雨似新婚的郎君,显得格外精神抖擞,水已柔情默默,凝视着有情人等待入寝的黄昏。田野青青,春江水暖,忽冷忽热的季节亦如忽冷忽热的爱情,在水滴玻璃的画框中忽明忽暗。小麦孕穗,油菜抽薹,盛水的大自然在澎湃着激情。麦田返浆,渐渐丰满,阳光透过麦叶,催长麦粒那小小的乳房。麦儿不羞,麦儿不慌,她养育了太多的儿女,她是人类最美的麦娘。

培土施肥,清沟排水,这些重复了千万年的动作,在农人看来都是挥洒自如的手艺。锄头耙梳一直爱在这里打扮庄稼的秀丽,一直为农村的梦境开锁。蜂是常来的,走的还是老路,喜欢踊在花瓣上闻香。压抑了一冬的肝脾,被过年的油腻浸泡了许久的肝脾,需要经受雨水的洗涤,涂抹着一些春光,再来化解所有毒,让身体在雨水筛落的春光中尽情穿行。许多农具的手已到城里谋生,陌生了父亲耕耘的套路,在远方,在异乡,在廉价的酒滴中,沁出昂贵的思乡,在粗拙的字体里,在不算通顺的语言中,给父母捎去珍贵的汗水为庄稼施肥,让庄稼长出一朵花,插在女儿的小辫上度过春天的童话。

一花知暖,一草恋春,一雨如膏,一水报恩。城市的街道人满为患,老人老牛在古老的土地上默默耕耘。我好担心这是最后的土地,眼前的光景有太多的石头墙基,墙基出不了花,房顶种不了庄稼,一些思想在雨水面前显得那样干瘪,一些动作在春光面前施展不出情韵。雨水把农具的骨骼浸润,为农具涂满水釉,不生锈,不瞌睡。雨水在麦秆的血管里游刃有余,助长向上的力量。

还在正月中,烟花渐渐散尽,春雨漂走了花炮的碎衣,一些过期的孔明灯挂在树梢上,农家的运气不需要它来照亮,农家最好的电源是高高的太阳,农家最亮的灯泡,是花苞,是蓓蕾,是瓜果,它们每年都来把堂屋照得亮堂堂。

雨水可以养鱼,可以浇花,可以磨墨,可以煮酒,可以烹茶,可以蒸发所有的烦恼。雨水点染了我童年的泥塑,那是小时候的我光着身子在乍暖还寒的日子里咽着饥饿望着天上的馅饼。我吃着梦想的面包带着中年来到雨水的渡口补考,小木桥不见了,石拱桥不见了,都换成了通车的水泥桥,古老的桥承载不起现在的梦想,古老的桥能勾起昔日的爽。此时的桥没有一点韵味,只是抄袭了城市的模样。雨水淅沥在小木桥上的光阴,涂在石拱桥上的油画,都成了永远关闭的窗口。雨水从不误人从不误庄稼,让人耽误的只是人的缓慢或者匆忙。一颗小小的雨滴从来不会瞧不起我的雄壮,我的血管是雨水的第二故乡或是亲戚或是休闲的走廊,聆听我的心跳。雨水的脚步很滑,我的掌心留不住雨水,留不住春光,在指缝滑落的瞬间便到了黄昏。雨把农家的门敲了许多年,告知季节的简报;雨水在屋瓦上写信,商量春耕的计划,花贴着雨水打湿了疲惫的裙衣,月色被雨水潮湿了寒冷的家。夜晚的光线来得很晚,花在晚风的胸脯上撒娇,似乎听到了阵阵喘息。

乡村大地太需要雨水,不像城市的土地干燥和坚硬,那些种房的动作持续了许多年,越来越窒息的窗口像夹板,夹住了一城人的心。乡村的土地是柔软的,就是有雨水的调配,乡村的土地没有雨水就要生病,生病的土地开不出娇艳的花和壮实的庄稼。那些退耕还林的场景,那些插上巨幅广告牌的庄园,刨去了土地的花衣,露出流血的头颅,光阴去了许多年,鸟儿每年到上空盘旋,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筑巢的地方。某些在土地上挣扎的森林,长不过疯狂的野草,春绿秋黄,年复一年,一些火种看不过眼,看不惯某些人事的大胆,火发火了,漫山遍野的跳舞,张罗了一场青春的祭奠。不知有多少因素成了土地的仇人,而土地厚德载物,包容万物,同样给予丰收的五谷。

雨水渐涨,超过脚背,超过膝盖,一直涨到我的头顶,满足了我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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