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清明

二十四节气

清明

撰文/摄影 雪雁鸣

清明，是一场苦旅。

母亲在这天醒来，等待这一天的香火，等待这一天的花香，母亲没钱用了，母亲没茶喝了，母亲想儿孙们了。我仿佛看见母亲坐在碑记前端着碗喝茶，一壶茶喝完了，母亲站起来，伛偻着身子望着山下的村庄，村庄已看不到炊烟，母亲好想回家尝鲜。

没有炊烟的村庄，母亲找不到路回乡。

没有炊烟的村庄，母亲在梦里发慌。

母亲又睡了一年，在清明这天醒来，山花也含着泪，陪着我的思念。这是春天最美好的季节，梨花风起，正是访山问水时，桃红柳绿的证明，添满你我的相逢。一阕花间词，开满情和意；一阵郊游风，吹落薄汗寒。春水变暖，正是季节的方向，我本是农舍下的荷锄者，季风掠过田野，渐渐长成远离故乡的客旅，渐渐脱离了故乡的视线。飞过去的山岗，故乡在梦中。这是我最害怕的季节，怕重逢，怕见母亲憔悴的容颜，母亲去了许多年，时光是一根长线，无论我走向哪里，总是缠着我的手指。母亲的一声咳嗽，像电波，震颤了我的心。清明不免有春寒，那些拈花的人，都把自己的思念开在祖上、开在亲人的身旁，在阳光下，色很艳；在月光下，色很淡。在雨水中，很湿润。

父母住的地方，有一个很好的名字，松柏之下的佳城，是他们出入的门。

我跪拜父母的次数越来越少，裸露江湖，箭伤何其多，明的，暗的，还有不知来历不知来路。少年时母亲的抚慰已渐渐走远，过重的担子有父亲接过宽厚的肩。如今，一切不复存，但，我的脸庞还留存着母亲手掌的温暖，我的肩膀亦如父亲肩膀的宽。

清明，是一场苦雨。

淅淅沥沥，滴在回家的路上，打湿了昨夜的梦，打湿了我献给母亲的花朵。

清明的路，湿漉漉、软绵绵；清明的雨，最赋有人情，更让人思绪绵绵。

杜牧唤来的雨，淋在每一个归家人的身上，满满一身的乡愁，匆匆来去，回头再不见远去的亲人，是雨，是泪，是借酒浇愁。

杏花村其实是每一个人的村庄，在山水之间，在思念之际，这一天的山，有许多人湿了衣衫，两个世界的团聚，无语凝噎。父亲、母亲，还有更多的祖辈，或许他们能看见我们泼酒浇地，焚香三炷，但我们看不见那一条窄窄的去路。

烟雨春深，风催草斜，故人远念，山色常青。

杏花春雨，绿影稀疏，牧童远去，已牵不走绳鞭。

只是，默默走在溪边小径，闻一闻田野的幽香。

问一问淮南子，清明风至；拜一拜晋文公，寒食无烟。

雨落水满，乍暖还寒时候，月令悄悄地挂牌，犁耕正是当时。桐子开花，不失雅趣，喇叭小口，默念春天。云薄日漏，阴阳交会，光穿雨影，凤凰来仪，彩虹不再需要棉袄，雨后就在山间挂晴。虹是天上的桥，凡人过不去，只有那些过去的人，站在虹桥上，看着人们从孩童走向暮年。天上见虹，地上见萍，清明萍生，可见踪影，萍是凡人缩影，萍与水的相逢，并不都是偶然，人有家，萍有根，都在自己的位置，过完一生。

伤情日，扶风过，尊前酌酒，看前辈一一饮尽。一抔黄土，阴阳相隔，那一刻，互不见，最是残忍惜别。再来时，檀香引路，让前辈走向天国；杯酒迷踪，不要牵挂儿孙的脚步，在时光的一端，自有风雅于身，在溪水边濯足嬉戏，不忘却少年的时光。前辈坐在云端，计算欢乐与忧愁的来龙去脉，青山不老，大地巡春，丰盈度日，落地生根，古往今来的罗盘，总会指向复兴的方向；春和景明的日子，开了许多花。

每次回家，我喜欢睡母亲睡过的老床。深夜微寒，我梦见母亲给我盖被，动作很轻很轻，母亲生怕惊醒了我，惊醒了我疲惫的身躯。今天，我跪拜在佳城之下，一壶茶、三盅酒，还有母亲那时最舍不得吃的菜肴。青烟袅袅，微风撩撩，燃烧的金箔变成黑色的蝴蝶随风而去，飘向天际，母亲知道了我的思念，我的思念随着金箔的燃烧而升温，这是我火一样的思念啊，母亲！

望着满是花朵的南山，仿佛看到了巍巍绵山，介子推退隐而居，抱树而亡，烈火难断其节，福禄难诱其心。又是一年大地春，置节感恩，寒食报君，清明柳，杏花天，绿丝飘舞，生命鲜苏，高尚之士，青云之志，介子推像一道烈火神鞭，抽打了上下五千年的蝇营狗苟。清和明朗，植树明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思今追远，睹物思亲，一壶薄酒向天敬，跪乳羔羊报娘恩。

清明，有时也晴。那三月的秋千，千人荡过；那山野的青绿，万人踏青。

被花统治了时空，树林里，竹林边，岚烟萦绕，时有时无，少男少女，占席分花，隐隐约约，似有亲热。

风筝高高在上，俯瞰满山青绿，我的高度赶不上风筝，是因为风筝没有顾忌，可以任意飘飞。乡村秘境，远远望去，如过目不忘的电影。把时针拔转，溯流而上，看见了王公贵族的祭祀、祈福、泛舟、宴饮，看见了兰亭集中的曲水流觞。花开俱笑，花落成忧，诞生则喜，离世则悲。祭祖挂山，悲喜交加，凝重轻放，跌宕着哀愁与欢乐，肃穆与飞歌。看不见的世界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珍藏，看得见的世界日出日落，永不停息。

流水潺潺，百花馥郁，逝者如斯，生者珍重。鲜鲜的活，淡淡的看，悠悠的走，细细的说。

那一份隐痛，深深的捂；那一份情感，沉沉的放。这一天的调和，才现清明时节。人生恍惚，朝如清露，夕阳下的箫笛，总结了一天的悲欢。

清明，总是有雨。那雨的根，长在云端里，悲悲的下，慢慢的泣，或暴雨如注，或细雨绵绵，或大雨淋漓，或风雨潇潇，三月之水，浩无边际，落一部清明雨，清洁大地的尘垢。

清明雨，是扫尘之雨，是灌溉之雨，是插柳之雨，是离愁之雨，是惜别之雨。

清明雨，也是洗身之雨，思想在雨的滋润下拔节而高，灵魂在雨的洗涤下圣洁而存，肌肤在雨的淋漓下越发鲜润，毛发在雨的漂洗下更加光泽。

许多事物，没有雨，便没有梦想。这时候的雨，是浸入体内的酒，让人有豪情，在思亲的夜晚，梦不觉有裂缝，有雨的凝合，胜过粘胶的亲临。

清明雨，一天情，百家姓，千家诗，借雨的絮语，念给来往的路人听，借雨的叮咛，好好记住，我的先祖，与我的堂前我的心永远没有距离。

又是柳絮纷飞，春景画卷般分布，山花诱惑着许多忙碌，只为这一季，只为这一天。

已过清明，再无雪香，雪花已回娘家，一直要住到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