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十四节气
谷雨
春走得很累了,春好想打一个盹儿,春好想歇一会儿,一头碰到了谷雨的茶亭。
谷雨是春天深深的巷。长长的春巷,或湿漉漉的,或雾腾腾的,或慢悠悠的,或弯弯曲曲的,或一走到底的,或一马平川的。土膏渐腴,水浸如脉,奔腾不息,汩汩多情。仓颉造字,满天洒雨如谷,雨生百谷,捧出谷雨之节,感恩仓颉,让苍生生生息息。谷子雨,及时雨,天雨如浆,感谢上苍,物候、时令、稼穑的三节鞭,忙碌着催赶农事,催急农时,玉米念及饥馑,棉花最顾苦寒,这些新苗的复出,早就注满了遥远的心事。还有花生,这些饱满的颗粒,都在谷雨中做好了预算,待到成熟的季节,再来过秤,再来兴奋。
谷雨,谷运之雨,落在三月里,挂在时空中,雨我公田,润我春泥,鸟弄桐花,喇叭小口向天哇,整天笑哈哈。雨翻浮萍,分分合合总多情。与水相逢,萍踪侠影;漂流随意,来去无期。谷雨是春天的后门,要封尽春韵;这一刻的谢幕,道是无情却有情。布谷鸟从来都是田野的熟客,她衔来的信息,是春谷的初期。青蛙叫咚咚,桐梓开花浸谷种,家家浸谷,人人种粟,满碗的饭香,是农人的福。
此时的春,已买上夏的车票,紧紧捏在手心,怕把春丢,怕把夏扭,弹指一季未蹉跎。
此时的春,渐渐添满水面,芳草萋萋,农田遍耕,人勤地不懒,麦秀满山坡。
此时的春,已无力挽回桃花的俊俏,只得暮字挂旗幡。
此时的春,告诉所有的人,万事一般看,农事要神算。
君子以同而异,同心同德,同舟共济,以和际万物;万谷以异而同,异生异长,以丰济万民。
谷雨之雨,令桃花闲落,闲落风中,亲昵故土,可否成眠,再说心事,已是来年。
谷雨的茶,是清明的后起之秀,是茶的幺妹子。谷雨的茶,是农人的茶,她不在贵族的茶几上端详品位,她只在农人的陶罐中,用竹筒盛起,用海碗满起,灌溉心中的田,心田是农田的缩微,农人在心田把谷子落泥的动作彩排好,在心田把弯腰插秧的姿势温习好。鸟爪拨弄柳条,演奏春光曲;春雨灌溉田野,一幅水墨图。
谷雨的农事,在农人的梦里,怕秧苗打盹,怕麦秆气馁,怕薯芽夭折,怕菜花赌气。农人从不做灯红酒绿的梦,他每天的程序从大门的吱呀声开始,扛着农具,走出石板巷,踏上田垄小路,去检阅田野上的不同姓名的贵族。农人的手,一生摸得最多的是农具,还有长长的烟杆,再就是厚实的茶筒。农人的眼睛看得最多的是,种子发芽,麦秆抽穗,稻谷扬花,颗粒归仓。
我好想从农人做起,让农具听一听我陌生的口音,久违的农事,只在日记本的安眠,稻谷、小麦、红薯、高粱的名字一直是古典的称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古训,让我的勤勉从没断节,从粮食里粜出的银两,让伢崽的书包装满了汉字和珠算,那些汉字会换来奖状的,那些珠子会拨弄出将来的盆满钵满,一切都在农人的预算中。农人的粮食成批的流落到城市,那双双籴米的手,饱满了一个城市的壮实,万家灯火中的锅碗盆瓢,交响了都市平安夜的音乐。
我好想从一个牧童做起,挽起裤管,戴上箨笠,骑上牛背,在田野放牧,悠闲地吹一曲半生不熟的乡野小调。然而,我的牧童早已远去,只在别人的山水画里玩水嬉戏,只在电影屏幕上孤独留守,只在网吧的刀光剑影里声嘶力竭,只在如饿蚕般的呵护中渐渐肥胖。
我好想做一次砍柴的少年,穿上草鞋,背起刀匣,上南山收拾树立已久的柴薪,为母亲添一把温暖。然而,母亲已经远去,只有那一张寿相装在木框里,挂在斑驳的土墙上。母亲一直在看着我,在屈指细算我的年轮我的去向我的棉袄的厚薄我的米缸的深浅我的身体的强弱,还有,媳妇是否受委屈了,孙子是否长高了。
谷泥相逢,秧苗在望,汗滴禾下土,最苦是农人。
我忽然听见精准扶贫的声音,在千千万万的村庄响起,习大大那洪钟般的声音,让每一个村庄精神抖擞,让每一个农人忧虑不再有。
入户、问候、核对、扶持、求是、制宜、指导、精准,每一个细节鳞次栉比,每一集思维缜密无隙,每一串脚步坚实稳重,每一道问候关怀备至。亘古未有的封面在中国的画册上闪亮,让国人新奇,让世界惊奇,让历史传奇。
及时雨淅淅沥沥,落在新村的屋顶上,洗去贫穷的污垢;飘洒在家家户户的对联上,细心描眉,精心上妆,滋润着新村的好运。
谷雨的雨,洋洋洒洒,发亮的雨丝从天而降,我趁根根雨丝还未躺下,把她们深情拥抱。我在雨丝中狂奔,让我穿透她们的身体,让她们浸润到我心里。
谷雨的雨,好一把晚春的竖琴,风在利索的拨弄,雨好听风的吩咐,一针一线,细细补,密密缝,从不遗漏针脚,在刺绣山野春耕图。
谷唤新秧,谷治饥荒,谷充国富,谷存廪仓。
雨生万物,雨润芬芳,雨饱麦管,雨涨池塘。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霜花遁远,生灵无恙。
人勤地沃,万事农忙,春华秋实,福泽稻乡。
昨夜芳林闲落花,秋来瓜果落农家。我看着谷雨的眼神,再次看懂节气的神话。春雨贵如油,一滴滴,一丝丝,一碗、一壶、一桶、一池、一湖。涓涓细流,万里江水,天地正气,海晏河清,谷雨让土地渐渐开窍,屏住呼吸,踮起脚跟,努力开出懂事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