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血统的追寻
文/雪雁鸣
在讲及人与人之间的聚集的时候,人们习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易》也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孔老先生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比喻同类的东西常聚在一起,反之则不同,砂子和石头常常在一起,蝴蝶和花卉常常在一起,君子和俊彦常常在一起,风帆和惊涛骇浪常常在一起,流氓和地痞常常在一起,屎壳郎和牛粪常常在一起。日常社会生活中,志同道合的人相聚成群,农村在涉及这类事情时,就说,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这是讲娶媳妇的。讲两个不相宜的人搞不到一起去,就说,生粉和熟粉揉不到一块。三个和尚谈经,三个秀才谈书,三个屠夫谈杀猪。几个猎人在一起,说起打猎赶野猪时,那真是热火朝天。几个钓鱼的聚在一起说钓鱼,那也是说得太半天。几个打麻将的人在一起时,出口就是:胡了,金顶。唉,隔一粒米(差一点)就胡了,真是气死人哪!好在:人无千日好,牌无盘盘红。生当和满贯,死要为鬼雄,劝君更进一杯酒,麻将桌上包全场。拿到时下的话就是:三观不和的人搞不到一块。最流行的说法叫做圈子,最粗俗的话就是:尿不到一壶去。最通俗的话就是:不是一个频道的人。
我把这些统统归纳为:精神血统。
人与人之间,如果不是同一类精神血统,就不会走到一起。精神家园的构造,胜过高楼大厦。
精神血统与生理血统没什么关系,有多少再有血缘的人,三观也不同,亲兄弟又怎样?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人,志趣也不相同。真朋友只在江湖中,同僚少见真性情。要几多同室操戈,要几多反目成仇,要几多骨肉相残,要几多江湖叛变,为了利益,他们这些人,轻则分道扬镳,重则血流五步。
一些文学作品中的患难兄弟,那种生死之交,真是感天动地,董永七仙女,许仙白素贞,宁采臣聂小倩,人鬼情未了,凡仙难白头。尽管他们都是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但他们的精神始终凝结在一起,都是一个精神血统。王母娘娘、法海就不是一个精神血统的人,他们高高在上,王权在握,或是要守卫自家的高贵血统,或是以灭妖除怪的名义公报私仇,想起了断桥残雪,想起了那倒而复兴的雷峰塔。张生红娘子,孟姜女范喜良,一曲梁祝多少泪,人生自古谁无情,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这个情,就是精神血统的汇聚;这个缘,就是目光同向的默契。
无论是在文学作品里,还是在如实生活中,我都在追寻着一种精神血统,把自己的思想放进精神家园。
我总是想起了李白和杜甫。李白快马出长安,杜甫踌躇满志赶往长安,时间老人安排的这一进一出,奠定了在洛阳相逢的场景,这个时候,还偶遇了边塞诗人高适,事先他们都不认识,但都倾慕对方的名气,就像当今仰慕已久的文人,某一天在某个场合中相逢了,那种喜悦可想而知,古代的信息多么闭塞,能知道一个同道之人的存在和建树多么不易?从神交到相遇,从仰慕到言握,开创了一场天地久合的情谊,在以后的岁月里,各人的际遇,各自的演绎,各自的最终归宿,令人唏嘘长叹,怎不掩卷沉思?他们之间追求的也是一种精神的向往。
李白、杜甫、高适三人在洛阳一住就是半年,古今中外,看有哪几位文人墨客从神交到会晤,一住长达半年之久的。这三人常常在一起狩猎、漫游、赋诗,度过了美好的时光,那种情谊,那种和谐,那种前世结下的感情,统统在这里汇聚了,无奈时光催人散,各奔东西总有期,三人分别后,李白到淮南一带仗剑游历,他不光是抬头看风景,他需要更多的行走,需要更多的心灵感悟,需要追寻性情的自由。
这样的巨才,苍天是不会安排给他好命运的,他的所谓的好命运,只是数九寒天飘下的几朵梅花,慰藉他满怀寒意的心灵,安史之乱后,由于他加入永王李璘幕府而获罪入狱,流放夜郎又获释,最后病死当涂。杜甫一别二人,进入长安开始长达十年的应试、落第、饥寒交迫、求官、做官的悲剧生活,因安史之乱流徙到成都建起草堂读书写诗,可好景不长,再由成都到夔门,继续流落,漂泊孤舟,在饥饿、贫穷、疾病中离世。
李白大杜甫十一岁,无论是诗才还是心灵对杜甫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杜甫在自己的一生中最崇拜最倾心的诗人就是李白,写有大量的诗篇赞美李白。李杜之交,情同手足,两座丰碑,旷古奇情。
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文人相轻”的影子,他们只是互相搀扶,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抱团取暖”。古今中外的文人相轻的例子不在少数,曹丕早就说了: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就是指文人之间互相看不起。中国如此,外国也是一样,法国作家巴尔贝就看不起梅里美,说他的文章像长腿的孔雀,但就是开不了屏。说左拉的文章像拉肚子一样又臭又稀。最喜说风凉话的是海涅,海涅最看不起歌德写的《浮士德》,圈子里都知道,有一次,歌德问海涅最近在写什么,海涅回答说:我在写《浮士德》。歌德听后,很是愤怒。
要说,他们都是文坛巨人,都是同一精神血统,不应相轻,文人相轻的根源在于以己之长,鄙人之短,就是不想自己的短,也不羡慕他人的长。农村有句熟语就是:自己的邋遢不现形,别人的邋遢吓煞人。
但我又想到,同一艺术门类的人,不一定有同一个精神血统,就像亲兄弟一样,虽是相同的血缘,也不一定有共同的志趣,甚至没有真实的亲情。有时候,越是同一门类,越是“相轻”,因为他们倚己之长,鄙薄其短,甚至是以己之短,攻击其长。他们当中之人,或是为了生存,或是为了名誉,都想争个第一,以获得荣耀和实惠。
要说,每个人的来龙去脉不一样,每一个人的创作方向不同,虽有高低之别,但也不要互相鄙薄。应该一起来融合精神血统,这是艺术的安身立命,也是走向更大的成功的一种保证。既要在身边寻找,也要在历史长河中寻找,如果有人问我追寻的对象是谁,我就说:李白、杜甫、苏轼、唐宋八大家,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有人问邓肯的老师是谁,邓肯回答说,是贝多芬、肖邦、尼采、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跨越的时空大而广,与前人神交,何尝不是追寻相同的血统?
在精神血统的河流里,更多的时候,我是一个踽踽前行的孤独者,漫步于绿洲之上,那只是很少的时候,我喜欢在暗夜里仰望星空,李白杜甫们是否成了星星在天幕上闪烁,我不得而知。在孤独的时候,我常常想,越是孤独,精神越是丰富,越是热闹,心情越是沉寂。许多人想挣扎出孤独的夜晚,我视夜晚最美好。李白在繁华的长安,他的心就不孤独吗?杜甫的日子那么困顿,他不孤独吗?然而,他们的精神家园一定是鸟颂虫鸣,夜月辰星,春花秋实,莺歌燕舞。一片孤独一片诗情,一杯热酒一道心情,面对锦衣玉食也不沉醉,遭遇绳床瓦灶也不尴尬,物质是安于软塌,是食管的通道,是舌苔之甘,而精神可以穿透宇宙。由此,我想起了老子和孔子,老子的思想是立体的,是三维的,是可以在宇宙间行走的。孔子的思想是平面的,是慰问人心的,是走向未来的,也是很难实现的。在他们的个人生活里,一些周边的情感是绝缘的,孔子还有七十二贤人,而老子没什么传人,一说他有十大弟子,说孔子也是他弟子,说鬼谷子、张道陵、释迦牟尼佛也是他的弟子,这些说法都是不可靠的。又说老子与孔子是见过面的,但这二人有点互不买账,孔子认为老子的思想是孤僻的神话,是不着地的,老子认为孔子的思想太维护统治,有太多的尊卑,也有点愚民,一些主张也是实现不了的。孔子继续带弟子,继续在列国奔跑,他自嘲是丧家之犬。而老子走出函谷关,孤身一去不复返。孔子著述(至少是口述)颇丰,老子留下五千多字的宏文巨牍后,再没有片言只语留存于世。
孔子与老子的遇见,简单而平淡,互相知晓其名,但都难以入驻对方的内心,就是寒暄,也只是出于礼节,在内心都是冰冷刺骨。
李白与杜甫的遇见,那是古道热肠,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有谈不完的诗情画意。
从小我就喜欢地图,在我的窄小的卧室里,贴着红军前进态势图,红箭头是红军前进的路线,黑箭头是国军围剿的路线。我那时毕竟年纪小,就在黑箭头上连连打着XXX,代表内心不让国军追到红军。记住了地图就记住了河山,就与大自然有了共同的精神家园。
多少人只是满足一盘盘美食,你送给他一本书,他几乎没什么感觉,在他看来,还不如给他叫一份外卖,按农村的说法,还不如割一斤肉给他吃吃。你给他讲一个哲理故事,在他看来还不如给他讲一个荤段子听听,给他听觉的快乐。多少人已经习惯了物质的安逸和精神的安眠,他们追求的自由不是接受监管约束,而是想无拘无束。
追寻精神血统,就要学会爱别人。爱别人,是一种教育;也要学会被人爱,被人爱,是一种感化。追寻精神血统,自然也会恨别人,恨别人,是一种无奈;尽量做好自己不被人恨,万一被人恨了,那也是一种醒悟。
混食人间端粥碗,不为驸马不为侯,长观落日非虚度,近走山峰去远游。
俯仰寥廓,寄意寒星,在一个没有思想家、没有哲学家、没有文学家的年代里,尽管到处是阴霾和坷垃,但我还是相信有精神血统,这是我的精神寄托,也是我长长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