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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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畈水田映天光
撰文/摄影 雪雁鸣
伴水而兴，临水而旺，吸水而润，依水而眠，那是源头的水田。
我的源头，我的水田，你是农人美梦的绵延。
大幕山流下的源头，是秦始皇挥鞭移山的源头，是唐国公李靖磨剑的源头，是彭大将军饮水的源头，源头活水灌溉着先人开垦的土地，放眼望去，尽是：大块大块的水田，形状不一的水田，纵横交错的水田，巨型棋盘的水田。
源头气概，里慈乡风，郭家古韵，新屋田庄，乐慈和畅，南乐绿杨，李华竹海林荫道，柏树嘉材百宝箱。这些时光的唱片最喜镀晨曦，抱日照，揽夕霞，吟弦月，映繁星，灵感与农人碰面相逢，看见农人的笑容像童话里的月亮，农人从不嫌弃年老，农人只盼庄稼越长越好。
源头人是天下农人的一群，源头人在源头领袖群伦，源头人不忘幸福的源头，源头人从来就没有忧愁。
开满紫云英的农田是地毯，长满油菜花的农田是织锦，灌满山溪水的农田是镜子，插满绿辫子的农田是少年，结满稻谷的农田是壮年，堆满谷垛的农田是老人。
一个人的一生，从少年走到老，越走越远，再难回头；一丘田每年都是从头再来，青春起伏，按部就班，周而复始，把水土读遍，一直翻阅到过年。
谷秧太短，撑不起农人的脊梁，但能撑起一座大厦；
谷粒太小，刻不下农人的名字，但能装下一个乾坤。
一群蝌蚪的练兵，练到蛙声如潮，从一犂新泥的翻起，到布谷催秧，以两只蝴蝶的追逐，到稻菽飘香。水响犁耙，水田插秧，水土交合，水镜天光。
这一畈农田，是慈水灌溉的：慈母身上血，田畈生五谷。
这一畈农田，是将军看好的：疆场战万里，故园稻菽行。
装满山溪之水，把土壤包围。溪水匆匆，流向田园，渐长渐高，为土壤盖上水被，那些冒出的水泡，是土地给农人的回执。
农田借水之镜看见了蓝天，看见了白云，看见南山的祖坟，看见了云端上的仙人，看见了田坑上的福神。福神田边坐，五谷必丰登，那是在激励后生，那是在默佑苍生。
我从源头走过，那些冷浸田歇了一冬，田园默语，村庄在望。开春了，农田好想翻身；立夏了，农田好想竖杆；立秋了，农田好想卸妆；立冬了，农田好想休养。那些休闲的牛，在冬阳下晒暖，悠闲地甩着尾巴，或做一些传宗接代的事，或是为了娱乐，男孩看见后大喊大叫，女孩遮着半边脸匆匆的走。
我从田塍走过，看见农人在拨弄形状不一的农具，那是鲁班惠赠给农人的农具，那是上苍恩赐给农人制造粮食的神器，犁耙下田，疏通筋骨，土壤翻身，问话农事。这些最初的动作，虽是粗鲁，但情深意笃，百耕不烦。
我从田园走过，看泥含谷籽，看犁耙水响，看秧苗摇辫，看青苗泛绿，看手脚耘挪，看稻穗灌浆，看满畈金黄，看箩担满满，看稻谷满仓，看舂碓忙碌，看风车分糠，看簸箕簸米，看罗罐饭香。
一走就是多少年，这些美丽村居的影子，早就听懂了我的土话；这些五谷丰登的影像，每年都来我的画册定居。
源头的庄稼从日出到黄昏，一直是风中的模特；
源头的庄稼从年头到年尾，养育了一个村庄。
这些庄稼，情怀备满，前呼后拥，都想进农家的门——
棉花的心愿是为婚夜铺床，稻谷的心愿是为白米如霜，油菜的心愿是为耳锅放光，葵花的心愿是带着孩子看太阳。
这些庄稼是农人制造，这是天下最真最美的规划。没有犁耙的哗啦，就没有大堂的音乐；没有一根牛绳的牵引，就没有大山的深沉。
我从源头人的格子褂上，看到几粒粘上的谷子，我就看到了源头的棋盘水田里，尽是满畈金黄。农人汗流如雨，那条发黄的手巾揩汗揩了几十年，汗水饱蘸手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源头人那个边捩毛巾边笑逐颜开的动作，让我感动终生。
没有一个人，想把自己的来生投胎成一粒水稻，总以为水稻不会说话，总以为水稻矮小不能走路，但水稻成长了千千万万的人，水稻助力了千千万万的文。水稻也从不想把自己转化成人，水稻认为没有水稻世上还能有几人。水稻祖祖辈辈是水稻，水稻的子子孙孙也改变不了相貌，水稻不能成人，但水稻成就了千千万万的人。
农人最爱田，那是天下最深的缠绵。农田最懂情，那是人间最美的天伦。
农田好说话，农田好心肠，农人滴落一滴汗，农田就给万颗粮。
宁可不喝天下尊酿，也不能不喝农家土酒。
宁可不享万类奇珍，也不能冷落一块农田。
万物可以不去宠爱，倾国红颜，千娇百媚，不如去宠爱一块农田。
农田，是万民的饭碗。
农田，是汉字的家园。
农田，是墨砚的水分。
农田，是国画的色盘。
有了农田好种谷，有了谷米好过年。
我好想为庄稼选美，让稻谷、小麦、大豆、高粱、土豆、红薯、玉米绫罗加身，统管万国红颜，主宰千方俊彦。
我好想给源头的农人戴上冠冕，这是天下五谷的尊荣。三皇须食粟，五帝必尝羹。悯农常体恤，百姓大如天。
曹公割发代首，只为踩到了几棵麦。
楚王回报漂母千金，只为当年一碗羹。
庄稼一旦与土壤亲嘴，便有秀不完的美。
粮食永远是尘寰的命根，一旦绝交，就活不了一天。
农事无经，为勤是举。
农田无恙，为耕是养。
农人无梦，为收是愿。
农人无怨，为命是从。
我拜神农为祖，我拜百草为宗。把神农供奉，让农事至上。
多少人抱田如命，梦寐以求；
多少人抛弃农田，更改了户籍。
多少人别离故土，忘不了捧走一捧土；
多少人落户庄田，忘不了拥有一块田。
源头的农人，四季走在田径，他们是神算，龟卜丰收的运数；他们是天眼，看准了每年的收成。
源头的农人，从少儿起，就搬来小板凳，坐在田塍边，喜看农人那些熟悉的耕耘动作。身子渐渐长高，再不坐小板凳了，就坐上农具草滚的位子随时光运转，一转就是一年，一坐就是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荷锄田野，挑担南山，晓月弯钩撩旭日，暮星眯眼笑金乌。
大大小小的村庄，是农人的居所，山坳上的日出，照满农人的身影，一身汗水，一身泥浆。农具是进田园的门票，秧行是丰收的密码，善良是农人的风水，勤劳是农人的最美。
农田保命，饭粒强身，源头的人借农田怀胎，生出许多谷粒，养育了许多子孙。一张丰收的金匾，在农人的奔跑中欢呼雀跃，搬来楼梯高高的挂起，借着阳光闪闪发光。多少农人在田边走过，挥鞭赶牛，下田掌耙；多少才俊从田边走出，一纸乡书寄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