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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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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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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乡土散文集《麦颂》零壹零:溜沙行

溜沙行

撰文/摄影   雪雁鸣

       我捧一捧沙,对着朝晖,让沙子从指缝溜下,留也留不住,随晨光飘落尘埃。

我捧一捧沙,对着夕阳,让沙子从指缝溜下,时光撒落,又一天的良辰美景,随村烟飘远。

我捧一捧沙,在源头随流水,沙入水中,不见踪影,沙随水势,潜入石隙,微粒不见,那一捧时光怎忍,源头活水,逝者如斯。

溜沙,一个古村的名字,在鄂南大山的深处,在大幕山下的角落里。这是一张村庄的名片,名号从祖宗叫出,叫出的声音,逶迤缥缈五百年。

高高的山峦,风吹雨打,冰雪的剥蚀,岩石站不稳脚跟,偶然的滚落,高岩成石,巨石成沙。山巅伫立的石头,山坡逗留的石头,山溪歇脚的石头,在饥饿的岁月里,在世事的颠簸中,已站不稳脚跟,不时的滚落,滚落到山下,砸开一条河,渐成鹅卵,渐成碎石,渐成沙粒,沙粒的身体太小,经不住流水的催促,溜走了这个版图的许多体积。沙溜不动了,在漆黑的日子里,沙留了下来,结伴泥土,互助上墙,不觉凝结了一个村庄,一蹲就是五百年。三百年的村庄,三百年的溜沙,开出许多花朵,成了许多家。

为了告别的旅行,古老的村庄终究老去,尽管现在还是精神抖擞。这是一个钢筋水泥统治的世界,土墙与篱笆难以长久的缠绵,土墙与篱笆是乡村画卷最为朴素的生活美学,一木一石都很孤独,独自旅行,黯然销魂。沙和土构架而成的房屋,没有钢筋水泥的硬度,但比钢筋水泥长寿。钢筋水泥是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角色,别看它来势凶猛,它们的寿命还不及一个山里老人的长度。百岁老人,在炉头酌酒,在墙头晒太阳,五代同堂的年画,贴在株树做成的木门上,显示了一个村庄明亮。

在生活的等待中,土屋很牢固很稳实很长久;在时间的长河中,会转成瞬间即逝的美好。

隐世之园,寻访乡里,呼吸间听花开花落,随耳听,听小河淌水。有村庄必有流水,有流水必定引人来筑庄。

我是从这里跨过石桥进入村庄的。

我是从这里踏上石阶进入农舍的。

村里的石阶没有城里石阶的整齐之美,它们的错落编排,形状或高或低,石头或大或小,品种也不单一,颜色也不一致,它们很土气,很朴实,很憨厚,就是这些土气朴实的石头被村民踏走了几百年,从爷爷牵着孙子的小手踏过,几十年后,孙子又带着他的孙子踏过,拾级而上的是岁月的古老,踏阶而下的是走向村庄之外的世界。

沙漏之器,装不住时间的体积。

流水之速,流不走时间的积淀。

那缕缕炊烟,从斑驳的土墙中冒出,告诉岁月我还健在;

那串串衣裳,挂在竹竿上,红男绿女,一直在延续一个村庄的人丁。

高山之器盛满一个村庄,

竹海之帷笼罩一个村庄,

村脚之下的小溪润泽一个村庄。

树的婴儿从一粒种子里冒出,或是从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鸟儿衔来一颗颗粒,遗落在村头的土堆上长成了大树,姜姓的祖宗慧眼识珠,选定了大树的浓荫,断定了大树下的风水,筑成最初的土屋。或是姜姓的祖宗从这里路过,看中了这片竹海山窝,在高高的村头种植一颗树,或是奠基,或是纪念,或是纪年。树的种子投胎到此,长成一根芽,长成一颗苗,长成了少年,一直长大成人,一直长成村长,一直长成老人,一直长成过去时。

时光之快,让土屋的木门跳出一个个子孙。子孙是孝顺的,没让母亲愁白了一根头发。母亲是慈祥的,没让子孙留下一块淘气的伤疤。一村的土墙,没长出一根茅草,只因没有一寸寒气的侵蚀;土屋的墙壁,挂着走远的老人,他们的音容还在,留给子孙的勤勉还在,留给后人的记忆还在。他们不说话,他们的语言像钢一样嵌在锄头镰刀里,让人勤劳一生。

土墙倒了,石柱还在;老人老了,屋梁还在;

不上高山,哪见平地?不进村庄,哪见乡情?

我从一个陶罐里,想起母亲盛米的动作,母亲往我学堂的米袋盛起几米升米,然后又扎实的抓进几把。我趁母亲不注意,又抓几把回米缸。啊,那时的米,很没有力,很难让我的身材挺拔,很容易把我饿倒在寝室里。

老树的枝桠化笔,在土墙上写满天书,谁能读懂天文地理,谁就是大自然优秀的门生。一晃就是五百年,一逛也就大半天。村庄的长寿与强健,是一个天大的奥妙。这一份秘密,谁能解锁?这一道长廊,谁能添灯?一窝翠竹,清风不断,不是为了风吹后山寒,而是为前来的人接风;一弯溪水,奔腾不息,把村庄围住,不是为了把外面的世界阻隔,而是为前来的人洗尘。

最喜欢老人讲磨盘的故事。一个世界,两面磨盘,或镇定自若,或旋转轮回。一面稳住了村庄,让村庄的骨骼强壮;一面顾盼流连,看村庄时光飞逝。或碾米,让汉子强健体魄;或磨粉,让姑娘面白如玉;或造纸,为古人写下悼念。磨盘呵,你们就是一对古老的夫妻,山盟海誓,海枯石烂,随日月运转,从不歇息,直到牙齿磨平,直到身躯破裂。你在村旁养老,晒着暖阳,镇守村庄,容颜虽老去,无语也千钧,激烈着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最喜欢老人讲祠堂的故事。一直敬仰着先贤,他们的存在让祠堂很实在,他们的威望让祠堂很庄重。那层层叠起的牌位,记录着宗族的年轮,还有那春夏秋冬的生生息息,从来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儿孙平平安安,像岭上的古树,像山间的竹子。每年的香火和炮声,在迎接仙游在外的祖人回来,闻一下香火,看庭前的石榴结下了第几代孙,看竹竿上的衣裳大大细细多少件,增了又减,减了又增。百年的衣襟和纽扣,挡住了多少风寒;看一看颜色,摸一摸质地,就知道儿孙的日子是怎样的伸展,就知道儿孙的心情是怎样的温寒。

宗祠,不光是用来祭奠和纪念祖人,其实也是让祖人来这里开会,默语无声,慧语谆谆,让他们批阅儿孙的账本,视察生活的滋味。

溜沙,溜走了多少光阴,溜不走太久的乡愁。沙漏之器溜不走乡村气概,所有的光影都在助长一个村庄的帅。

溜沙,其实给人只是一场虚惊,山太厚实,石重如磐,虬爪抱基,树大根深。一个村庄的神话怎能停演?一个村庄的容颜不用纱巾。春卷绿波,夏听蝉声,秋来叶舞,冬贴门神。

我从村头走向村尾,好像看到了许多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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