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情
文/雪雁鸣
小时候,不懂爱情,不知爱情是个么玩意儿,看父亲的毛笔手抄本《梁山伯与祝英台》山歌唱本,其中有一段的题目是“山伯相思”,我对父亲说你写反了,不是相思,是思想。父亲轻轻一笑说,没错,是对的,我还是说,错了,哪有相思这个词语啊?思想才是个词语呢。说着,我还拿起木笔把“相思”勾转成“思想”,成了“山伯思想”。长大后,似乎知道了爱情,知道相思是什么意思了,就又拿起笔把“思想”勾转成“相思”了。
后来砍柴卖买了个收音机,最喜听红梅戏《天仙配》,在星空之下的夏夜,把收音机挂在门口的白杨树上,邻居们都来听,我说,这个戏曲太感人了,真是百听不厌啊,邻居大叔对我父亲说,你崽大人了!我自然知道“大人了”是个什么意思,就是说我长大成人了,开始想女人了,当时听大叔那么一说,我感觉到脸在狠狠的发烧。
我家亲戚多,母亲也很好客,亲戚之间的行走也比较频繁,舅妈姑妈姨妈(老家叫舅娘姑娘姨娘)常来我家行走,有嫡亲的,也有隔一根纱(即堂亲)的,走亲戚一般都带一两个伢崽,有表弟,自然也有表妹。母亲有个习惯,就是总喜拉我跟这些表弟表妹比长,就是把我们排在一起比身高,看谁长得最高。跟表弟们比长也就比了,跟表妹们比长时,我不喜欢的表妹,母亲再怎么拉我,我都不肯去比。我喜欢的表妹我就愿意跟她比长,在比长时,我和表妹并立在一起,我感觉脸发烧一直烧到耳朵根,感到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分开时,我又是那样的依依不舍,余味未尽。吃饭时,我就跟我喜欢的表妹坐在一起,并喜欢为她盛饭,把饭盛满后还要用瓢按几下再加一点饭。我不喜欢的表妹看见我这样,就噘着嘴闹情绪,说我不喜欢她。母亲就要我跟她盛饭,我很不愿意的把碗接过来,盛半碗饭,重重的放在她的桌前,她自然懂得我的意思,就把碗推翻大哭起来,惹得大家大笑不止。
带表妹表弟们到屋后的小山岦去玩,遇到有上不去的坎,就需要拉一把,我喜欢的表妹,我就用手去拉她,拉上来后,感到手心发热,还舍不得放下,巴不得多拉一会,表妹自然是有些害羞,甩开我的手跑开了。不喜欢的表妹,我就用棍子去拉她,拉上来后,我就赶紧向前追我那喜欢的表妹去了。
我家屋后有棵枣树,枣子成熟了,我就摘一点下来,用一个小袋子装着,跑十多里山路送给表妹,到了表妹家附近,见表妹家的堂屋有人,我就躲进菜园,等堂屋没人时,我就赶紧进去把枣子放在桌上,又赶紧跑回家。
后来表妹知道了是我送的,高兴得不得了。她也送给了我礼物,就是给我衲了一双鞋垫,简易的花歪歪斜斜,针脚粗糙,趁着跟姨妈来我家时,把鞋垫放在我的书包的夹层里,在学校时被同学翻到,笑了我好一阵子。后来上高中,后来离开家乡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去工作,也就天各一方了。后来也都知道了血缘亲不能结婚,也就渐渐疏远了。后来都成家了,来往也就更少了。但我知道,过去的那种美好,真是难以忘怀,或者叫得情窦初开,或者就是爱情,反正,稚嫩的花朵盛开在少年的时光里。
我在《天仙配》、《梁祝》、《牛郎织女》、《白蛇传》、《追鱼》、《牡丹亭》和《西厢记》等一系列的爱情故事里,看到爱情的悲催和幸福,我对爱情的向往和描绘附在纸上,浮在梦里,没有哪一种梦有这种梦甜蜜,只是,还远在星空,寥若星辰,在艰苦的生活里,只是一根无形的飘带,随身一路飘,谁也看不见。那是,我对爱情是那么的肯定,就是风雨过后,也会有彩虹的涌现,我相信以情感人,我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相信瓜熟蒂落,我相信许多爱情都会美满。
时间去了许多年,世事变化太多,我对爱情的怀疑,是从“察家舍”开始的。
“察家舍”,我老家峁屏湾一带的相亲之前的暗访方式,就是有媒人给男方介绍了一门亲事,不久后,女方的父母就派人到男方家里来个火线侦察,一是看家境,即房屋是否好是否大。二是是不是有些富裕,即使不富裕也不至于太穷。三是人品好不好,为人是否忠诚老实。那时的房屋,许多都土砖墙,有个连三间,就算是不错的人家,有个一进三重的青砖黛瓦的房子,那就是上等人家。如果是一个“连二”的房子,也就是两间房,或是茅房,茅荻作瓦盖的房子,那这门亲事基本搞不成了。说人品,主要就考察这人是否好吃懒做,或是否有小偷小摸的行为。但更重要的还是家境的问题。我见过几个很不错的农家子弟,但由于家境差,几次亲事都没有说成。但有的子弟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都一般,有的人品还不怎么好,但家境好,上门说亲的就比较多,成活率也很高。那些家境差但人品好的子弟,到了好大的年龄,还是打光棍,好心人给他说亲,但经过了“察家舍”的残酷历程,成活率很低,包括我的哥哥。少年的我,对这些事开始忧郁了,每当看见哥哥忧愁的脸,听见母亲的叹息,看见一些很不错的后生哥由于家境差而讨不到亲,我就暗自发问:爱情啊,你姓什么?
爱情啊,你姓什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部电影就叫《爱情啊,你姓什么?》,故事中的几对情侣在经过误会、冲突后,每对情侣都终成眷属。这部电影的宗旨是:“真正的爱情,不姓钱,不姓权,而是信任、是希望、是力量。”这是80年代对爱情给出的答案。现如今,这个老掉牙的问题仍然被无数艺术作品询问、回答、质疑、肯定或否定着。爱情,到底姓什么?不必说似是而非了,不再是像雨像雾又像风了。如今的爱情很明显,很直接,很露骨。拜金的潮流使多少父母愁白了头,一门亲事说得差不多了,男女相爱相当成熟了,但由于拿不出彩礼,中途告吹的不在少数。从问及有房子没有,有小车没有,有存款没有,有地位没有,有父母的累赘没有,这些都成了爱情是否能存活的因素。有的父母为了儿子的爱情顺利,就卖掉旧房子给儿子买新房子,而自己去租房子另住,两口子不想与父母(公婆)一起过,而到有了孩子,就把孩子送往父母带,把父母当着专职保姆。
只要爱情好,只要把爱情当着宝,物质只是一个附件,没有物质应该是自己去创造,而不是一切都要父母、公婆准备好,这是不是也算寄生虫呢?
物质条件,成了爱情的主宰,爱情中的人,成了爱情的配角。爱情之下的物质条件,本来是爱情的附件,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附件,从“三转”:手表、缝纫机、自行车,到后来的“三响”:收音机、收录机、电视机。到后来的“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到后来的“三子”:房子、车子、票子,爱情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一个比一个陷得深,而爱情的行走的形象变得越来越踉跄。
有家定亲的彩礼很大,大的出乎人的意料,人们议论纷纷:这哪是嫁女啊?这分明是卖女儿,是按女儿的斤两出卖,合着一万元一斤了。有的说,这算什么啊?十万元一斤百万元一斤的都有呢。
爱情,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已经变得不怎么理直气壮了,爱情在现实面前,已经变得小心翼翼了,变得缩手缩脚了,变得蹑手蹑脚了,变得吓心吓胆的了。
爱情,给了男人好大的压力,如果把爱情中的一方的男人分成一二三等,把财富也分成一二三等,如果一等的男人只有三等的财富,那么他的爱情是不怎么顺利的。如果三等的男人有了一等的财富,那么他的屁股后面会跟着一大群女人。如果以女子的漂亮为标准,那么,只有三等财富的一等男人,只能讨到三等的漂亮女人;那些有一等财富的三等男人,讨到的是一等的漂亮女人。多少好男无好妻,多少美女嫁瘌痢,越是金钱时代,爱情越是现实,残酷的现实,不讲人情的现实,难以超越的现实,令人讨厌的现实!
爱情是给人的,是给两个相爱的人的。人,才是爱情的主体,物质条件只是个附件,而在世风日下的当下,物质反而成了爱情的主体,爱情中的人,男人,已在逐渐变成附件——部件——零件——螺丝钉了。
想起那时的爱情,简单又幸福,表达很朴素,情意很深厚。
在美丽田园里,我看到了爷爷奶奶的爱情。爷爷奶奶抬着满满的一箩筐红薯,奶奶在前,爷爷在后,爷爷把箩筐的绳子往后移,想奶奶的肩膀承受力轻一点,奶奶又把绳子往前拉,想爷爷轻一点。在奶奶的骂骂咧咧中拉来拉去,奶奶说:老鬼,你是想把腰扭了,要老娘我服伺你、搞好东西给你吃吧?爷爷说:你这个老婆子,你是想把腰扭了,要我每日驮着你走吧?
在寒冬腊月里,我看到了父亲母亲的爱情,父亲母亲吵吵闹闹大半辈子,父亲一吵完就忘了,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母亲趁父亲睡熟了,就把自己的棉袄加盖在父亲的身上;父亲见母亲熟睡了,就把自己的棉袄加盖在母亲的身上。
在劳累的岁月里,我看到了哥哥嫂嫂的爱情。哥哥嫂嫂在南山锄草,嫂嫂忘记带了草帽,哥哥就把草帽给嫂子戴,嫂嫂戴了又给哥哥戴,还掏出白手绢帮哥哥擦下淋漓的大汗,哥哥又把草帽戴到嫂嫂的头上。哥哥怕把茶筒里的茶水喝多了,每次忍着干渴,只是小小的喝一口,哥哥是想让嫂嫂多喝一点;嫂嫂怕把茶水喝多了,每次也是小小的喝一口,也是想让哥哥多喝一点。半天下来,茶筒里的茶水,还剩下一大半。
在困苦的岁月里,我看到了姐夫姐姐的爱情。姐夫干的是粗重活,姐姐每次给姐夫盛饭,都是盛得满满的,姐姐用小碗扣着大碗,在碗的周围掩上很少的饭粒,表面看起来是装满了一碗饭,实际上里面是空的,姐姐总是说要看着姐夫吃完后自己才吃。时间久了,姐姐饿得面黄肌瘦,姐夫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身高八尺的他热泪双流、泣不成声,从此之后自己亲自盛饭给姐姐吃。
在考场里,我看到了一对考生的爱情。那时的考场不怎么严格,在卷纸上,你可以写上我的名字,我可以写上你的名字。男考生的成绩很好,女考生的成绩一般。考试之前两人商量好,男考生在卷纸上写上女考生的名字,女考生在卷纸上写上男考生的名字。男考生并说来年再去考。女考生被录取后,在城里生活了一辈子,男考生由于家庭的变故第二年再没去考,在山村生活了一辈子。
在田野里,我看到了牛的爱情。
在家园里,我看到了鸡的爱情。
在菜园里,我看到了蟋蟀的爱情。
在森林里,我看到了猴子的爱情。
——它们的爱情,没有物质条件,爱就爱了,没有附加。它们的打斗,或鲜血淋漓,或缺膊断肢,或奄奄一息,或壮烈牺牲,它们的同类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情,都是为了自己心仪的对象不让同类侵犯。
过去的爱情,我从一颦一笑中,看到了爱情的美好。
现在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看到了时青时黄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