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雁鸣
父亲,你老了!
在你点缀的秋色里发现,在你扛着锄头上南山时那颤摇的脚步里发现,在你收工回家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打盹时发现。
父亲,你老了,在夕阳的余晖里,我感到有一些恐慌。
父亲,你老了,你的青春不如从前的那份光芒,你的体魄没有从前那种矫健。
父亲,我好想你啊,你永远不老!父亲,我好想你啊,你是我永远不老的父亲!
我家后背山是一片古树林,到古树林去,要上一道较长的陡坡。陡坡沟沟壑壑、坑坑洼洼,都是下雨冲了的。山里的雨多,特别是春夏两季,时常下雨,每次下雨,就把陡坡冲烂了,我家乡叫“水打沟”。那时,我才四岁,没有幼儿园,但玩乐的时光很多,我喜欢跟大小孩到古树林下面去玩耍,可我每次去,我都跟不上他们的脚步,我爬呀爬,爬了几次都滚了下来,有时跌得脸青鼻肿,有时手臂、膝盖挂着伤痕。父亲看在眼里,心痛得不得了,就拿起锄头把那些沟沟壑壑坑坑洼洼挖平了。之后,我就能顺利的爬上去,与大小孩一起玩了。一而再,再而三,不知父亲挖了多少回,我爬上了多少次。大小孩在树上捉知了,掏鸟窝,捡栗子,捉迷藏,我总是跟着,喜欢那一份热闹,那一份快乐。父亲在陡坡上不断的平整,我就不断在这条路上爬上爬下。后来我知道,父亲其实是在为我养路,一条屋后的路,一条山里的路,一天攀登的路,一条成长的路,一条过去的路,一条忘记不了的路。
山里的雨,是不会改变计划的,在多雨的季节,还是一如既往的下,屋后背的陡坡的小路被父亲填补过无数次。后来,父亲的年纪渐渐大了,在父亲不便扛锄头不便填补水打沟的时候,我已经渐渐长大了,不需要父亲帮忙了,可父亲还是尽力填补水打沟,他是为了别的小孩不摔跤啊!
多少年后,我离开了家乡出来谋生了。可父亲更老了,夏天,父亲喜欢到后背山的古树林中去乘凉,去看孩子们嬉戏。父亲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每次抓到一个小孩,父亲又是喊我的名字,又是不断的叫“阿崽阿崽”,那些小孩说,我不是你的崽,你的崽是谁啊,我不认得呢。父亲顿了顿后,似乎醒悟过来,说,哦,真的,我阿崽早就长大了,我阿崽远走高飞了,我阿崽到外地去了,我好像有两个月没看到我阿崽了。说着说着,父亲就坐在老树根下摇着蒲扇,喃喃地说,我不晓得我阿崽到哪里去了,他还不回来看我,我晓得他工作忙,我不怪他,我不怪他。旁边的小孩笑着问父亲:老爷爷吔,你是跟谁说话啊?父亲又是醒悟过来,说,我是说我不晓得我阿崽每餐吃得饱不?你们知道吗?孩子们说,老爷爷,我又冇看到你阿崽,我怎么知道你阿崽吃不吃得饱啊?你阿崽肯定每餐吃肉呢。父亲说,我阿崽每餐还有肉吃啊,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到邻居家里打电话给我,说父亲摔了,就在我家后背山的陡坡上摔下来了,额头摔破了一道口,出了不少血,缝了好几针。我对母亲说,父亲怎么在陡坡上摔下来了啊?母亲说,你知道的,每次下雨,那道陡坡的路都被雨水冲坏了,父亲时常拄着拐杖到后背山去找你,父亲又喜欢到后背山的树林去乘凉、去捡栗子,去跟小孩子们一起玩,下来时,跌了几次了。我对母亲说,你请一个小工把陡坡的路填平,我回来给钱。我刚说话,马上改口说,母亲,不用请人了,我自己回来做。我不能让母亲请人做,我要回家把路填平,让父亲不再摔跤。我回家后,请了匠人把那条路砌成了台阶路,两边还做了护栏,我还陪父亲到古树林去玩,玩了大半天后,我要背着父亲回家,父亲怎么也不肯,他说要走一下我做好的路。在下台阶时,我牵着父亲的手,父亲说不要我牵,说他还行呢。父亲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下着台阶,一边下一边用手摸着台阶和护栏,连声说,哈哈,修得好,修得好,比我修的好多了,我可没本事修这么好的路,我阿崽有出息了,我以后就不会摔跤了。听到父亲这么说,我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父亲,你也曾旺盛过年青的黑发,也曾有过稳健的步履,也曾有过英俊的年华啊。父亲!你现在已是老了,是被太阳晒老的,是被霜风吹老的,从颤摇走向稳健,从稳健走向颤摇。我那长长的人生征途被你养成了宽广和平坦,在这条永远的征途中,每一次修补的路段都标志着一段含辛茹苦的岁月,你是一个永远的养路工,为了自己,更为了孩子们。你的路,也曾有过洼洼坑坑,也曾有过凹凹凸凸,也曾有过坎坷不平的征程。父亲,你的路我的路我们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父亲,在困难的日子里,你一直在养着我们的路,将子女们从蹒跚牵向稳重,直至奔跑如飞,又将我们的一条一条的路牵向远方。父亲,你累了,岁月的风霜雨雪将你的头发漂洗得雪白,你再不能用汗水和心血养路了,你今后的路,就让我们来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