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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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千万碰不得
文/雪雁鸣
有句话叫“雪夜闭门好读书”，现在雪神滕六先生不怎么降雪了，而雨神萍翳女士喜欢下雨。雪夜闭门读书的几率很难碰到了，而雨夜闭门读书则容易得多。在城市的雨夜，读书有点硬邦邦的，楼下汽车的喇叭声、雨滴铁皮棚顶的砰砰声，最容易将书路打断。在乡村的雨夜读书那是越读越香，一壶粗茶，引人入胜，读着读着，很容易进入古代的书山。
那夜家乡停电，我点燃油灯，在黑而旧的老书橱里拿一本泛黄起褶的《李太白集》，再次让看见飘逸的李白。
读着读着，我再次觉得：李白碰不得。他是第一位。
他这人太浪漫，他的诗太入骨入髓。这位号称青莲居士的人，自是雅趣浪清高，在那个时代被称为伟大，那就更是不得了的，诗人一旦被称为伟大，那是要名扬千古的。文人诗人大都贫困潦倒，李白可不是穷人，不说是富二代，但家庭条件还是殷实的，不然他也难做出好爽大方，豪爽大方是要条件的，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的人就难做到。为什么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因为他的诗作很多是醉酒后写的。我最怕这句话，多次饭局，我说喝不得了，朋友就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你不喝醉怎么写得出文章啊？我说，我不是李白，我是直白，我写些东西，酒对我没用，音乐对我有用。朋友就说：老板，把音乐打开。老板说，没音乐。朋友说，那还是喝酒。我是豁出去了：每人三瓶，不喝是卵！估计是李白不照顾我，最后醉了的不是我。李白不但会写诗，还会写词赋，这文才也太没分均匀了，人家那么多才，一般人苦学也学不来。他的诗词都是具有开创意义的，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贺知章说他是“谪仙人”，我觉得这个牛吹得很牛，是诚实的宣传报道，不像现在的媒体，许多事吹得没了影。
李白最碰不得的诗是《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一剂思乡的毒药，古往今来多少游子读着读着泪满襟。那时的在千里之外的人没有飞机火车，回来一趟要走几个月，怎不忍痛思娘亲？我离老家也就两百多里，坐车半天就回去了，距离这么近，可相隔一两个月没回去，心里就闷得慌，回去吃一餐饭，在老房子睡一个晚上，安逸得说不出话来。当月光照到了床前，我再也听不到父亲的鼾声，看不到母亲在油灯下缝补我的游子衣。于是，一阵惆怅又袭上心头，就再也睡不到梦乡。
这就是李白，他给了我一夜惆怅，一夜失眠。
在外时思家失眠，睡到了老家的老床上，还是失眠。这诗还能读吗？有时觉得，满柜子的诗书，还不如不读。不是不想读，而是读不得。一读，就热血沸腾；一读，就热泪双流。还有《望庐山瀑布》、《行路难》、《蜀道难》、《将进酒》，熟读这些诗，心中就装满了李白，也装满了豪情万丈，他那瑰丽的诗歌和潇洒出尘的风采，肯定会令许多男子羡慕不已。肯定也有女子。
你说，这李白还能碰吗？读多了李白的诗，就找到游历山河的理由，父母不准你出去，你就说，我要学李白。犹如读徐霞客的游记，也想去饱赏绿水青山。我走不出百里之遥，我写着写着不觉写到满头白。满头白发看李白，千言万语难言说。
总觉得，没有哪个朝代如此的重视一首诗，这可是盛唐气概。
有了一份大唐的重视，那诗歌就如春月桃花满天开。
李白是幸运的，盛唐给了他一个宽大的平台。
他的豪迈奔放，清新飘逸，实际上就是天朝给他吹拂的一股春风。
杜甫说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你看吓人不吓人？
第二是：杜甫碰不得
说起杜甫，也就连着李白，杜甫和李白是一个菜园里长出的两个瓜，一个很苦，也就是苦瓜。一个很甜，也就是甜瓜。李白是浪漫的诗人，杜甫是现实的诗人。浪漫，喜欢胡思乱想；现实，观照眼前生活。两个人性格迥异，但诗歌的成就，一个是诗仙，一个是诗圣。仙人不是人，圣人是人，所以一个是超然物外，一个近乎尘土。李白在世时，享受了荣华富贵，算是及时行乐，少年就颇具才名，一生一世都名扬四海。而杜甫在世时，名声并不显赫，名气不大也就罢了，可生活还十分困难。他是身前死后名，后世声名远播，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自不必说，并且对日本文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就让人更加赞叹了。他流传下来了一千五百多首诗歌，大部分都载入《杜工部集》，是对他永世的总结。
中学时代读他的《石壕吏》，一开头就：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胆小的我一看就胆战心惊。一首写实的典范，是他文学的硬核。他的诗作“三吏三别”，让人伤痛流泪，让人痛恨那个大黑暗时代。
千万不要读《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故国沦亡，山河破碎，坍城春早，花儿不识愁滋味依然怒放。此时的家书比任何东西都金贵，但又有几家能收到？杜甫痛苦得掉了许多白发，白发少得几乎用不上簪子了。
这就是生活在乱世的杜甫，这样的诗还敢读么？
李白的诗许多是写意，杜甫的事很多是写实。写意的诗让人想象，让人奔赴思想的原野，让人坐不住，想去遨游世界，让人想着许多高兴的事儿。写实的诗让人深沉厚重，让人悲天悯人，让人起卧不得，让人辗转反侧，让人心碎，让梦境破溃。
杜甫的诗，读着读着，有一种快要断气的感觉。
可怜杜甫，家里一度没有粒米之炊，致使儿子饿死。后来自己在饿中暴食，无奈撑死，世道给杜甫的玩笑何其残酷，何其让人揪心，又何其让人愤慨？一切的一切，源于他处在乱世，战火纷飞，千里饿殍，安史之乱，民不聊生。一个羸弱的诗人是多么无可奈何？
律诗的表现范围，在他之前是比较狭窄的，在他的笔下慢慢扩大了，这是他最大的成就之一。他把律师写得浑融流转，无迹可寻，写来若不经意，挥洒自如，使人忘其为律诗，因为读起来朗朗上口，很合平民的口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通俗易懂，这源于他长期接近底层，他常常把初稿念给不识字的老太婆听，如有哪个字句听不懂，他就立马改过来，向平民学习语言，是他一贯以来的好习惯。
看看古代那些同行之人是怎么评价杜甫的：
韩愈说：独有工部称全美，当日诗人无拟论。
白居易说：贯穿今古，缕格律，尽工尽善。
元稹说：杜诗浩荡津涯，处处臻到。
司马光说：近世诗人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
苏轼：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
他们都是诗人，能给杜甫这么高的评价，实属真心实意。没有文人相轻。
而现世的评论，很少有一个小说家去评另一个小说家是怎么怎么的写得好，很少有一个散文家去评另一个散文家是怎么怎么的写得好，很少有一个诗人去评另一个诗人是怎么怎么的写得好。可能有小说家去评一下散文家，有散文家去评一下诗人。同行不贬，善莫大焉。而评论家去评一个人作品是怎么怎么的好，大都关系到润笔是多是少，要想把你的作品说得更好，那你得把钞票加码。
我就觉得呀——
读李白的诗，很想出去走走。
读杜甫的诗，根本不想出门。
第三是：曹雪芹碰不得。也就是贾宝玉林黛玉碰不得，最碰不得的还是林黛玉。
一部红楼梦，不知迷倒了多少人，不知让多少人疯狂，改编的各种影视题材不让多少人赚得盆满钵满，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在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皇太后日思夜梦贾宝玉林黛玉，时常催着讲他们的故事。
《庆余年》里范闲假托曹公的《红楼》名扬庆国，这个庆国是个虚拟的国度，实际上是南北朝时期的南陈。范闲出使北齐去接言冰云，北齐太后喜欢范闲，那个还没写完的红楼成了范闲的一道护身符，如果没有这节故事，范闲就会多了一份危险。范闲那没写完的红楼，扎实吊了太后的胃口。
有一位情敌，为了谋杀一富家子弟，就用药水洒满一部红楼梦，因这富家子弟酷爱红楼梦，日夜读，反复读，且习惯用手指沾口水翻书，日常月久，这富家子弟慢性中毒而亡。
曹雪芹是何等高人，硬是创作出一部红楼梦，这可是人情小说的巅峰，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一部家族的兴衰史，一部书可以总结一个朝代，从宝黛的爱情里，完整地突出了人性美和悲剧美。
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而成书，大冬天喝着稀饭写作，现在的作家能有这种精神吗？我只想到了路遥。很多都是巴不得今夜写书，明天就出版，后天就名扬四海，大后天就得到了一座金山。
在康乾盛世里，举国上下沉醉其中，这个朝代，表面上好像太平无事，但骨子里已经开始腐朽，整个王朝已到了盛极而衰的转折点，这在官方的政史里看不到，王公贵族也不会言说，曹雪芹就以书说史，以人喻史，以事鉴史，以道殉史，以己祭史，以心唤史。
一个叛逆的贾宝玉，痛恨八股文，批判程朱理学，说那些读书做官的人是“国贼禄蠹”。他重情不重礼，喜欢诗词曲赋，四书五经的“正经书”他不读，却喜爱杂粮般的《牡丹亭》、《西厢记》等。他喜欢家里的女孩子们，爱她们美丽纯洁，伤悼她们的薄命。他的一段“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就是真性情的表露，总结得这么好，谁又能说得出来？谁又能敢说？愿说？本来就这么回事，只是他敢说而已。他就像《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小孩子。
这样的人，在荣国府里自然难以存身，所以贾政就最不喜欢这个孩子。多少年来，贾宝玉成了多少年轻人的偶像，尤其是成了那些不喜欢读圣贤书、不求上进的人的榜样。这么说，那贾宝玉不成了一个负能量的人了？不是的，他只是想跳出封建的牢笼，追求自由，追求自我，率真而为，他与林黛玉青梅竹马，互为知己，是一种骨子里的爱，贾府却安排他与薛宝钗成婚，致使林黛玉泪尽而逝。这让追求真实爱情的人大为恼火，痛恨这个横蛮不讲理的大家族。
一个林黛玉，让多少人肝肠寸断，林黛玉容貌清丽，但体弱多病，寄人篱下的境遇，造就了她性格的乖僻敏感，但这样一个弱女子极工诗词，让多少人特别是男人心生爱怜和敬佩。她与贾宝玉青梅竹马，但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在贾宝玉、薛宝钗大婚之夜，她如一片花瓣轻轻地落下了尘土，真是泪尽灯枯，苍天不佑。
一曲《葬花吟》，暗淡而凄清，浓烈而忧伤，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只见满天红雪，自是桃花扬瓣。花落心悲，花冢谁修，花逝有人葬，我殁谁来悲。也就是：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
一曲《芙蓉诔》，可见贾宝玉的情深万丈，这是他写给丫环晴雯的祭文，赞颂这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被迫致死的女婢。一个尊贵公子去大肆渲染一个地位卑贱的丫环，这在当时的环境中，是万万不可的。可是，贾宝玉做了，并且他把那些当权者和无耻的奴才痛骂一番，这种勇气，也不是谁都可以有的。
我少时的一年，从夏病到秋，在老屋天井下的竹床上度过，老屋清凉，天井来风，一部红楼梦伴我度过晨昏，越看越感觉自己身弱。
所以说呀，红楼梦碰不得。
性旺不看水浒，病中不看红楼。
父亲也是乡村读书人，他说我还在病中，看红楼梦不利于身心健康，叫我看看唐诗三百首，看多看少，可随手放下，不会揪心。
于是，我放下红楼，读起：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父亲像朋友一样的口气对我说：你看你看，又感慨了，这样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安心养病啦！
于是，我读三国，学着诸葛孔明的口气：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看书上瘾，我在少儿时期就形成了习惯，为了节约灯油，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不读到黄昏，是不进屋点亮的。
但许多书真的是读不得，把心读累了，也把心读痛了。
上下五千年，后朝毁前朝，也就是：舞台唱春秋，战场杀人窝。
真三国，假封神，只有西游骗煞人。
老年看不得三国，越看越如司马懿的奸猾狡诈。
少年看不得水浒，越看就越容易冲动。
三国也有美人儿，貂蝉甄宓大乔小乔不觉想起了林志玲。
一部水浒传，数来数去，也就阎婆惜潘金莲李师师潘巧云白秀英，不要说不喜潘金莲，嘴上骂，心里喜，不是喜作妻，喜那一身色来一身娇。最祝福李师师，江湖远去，一生托付燕青。
莫说读封神，你痛恨妲己，你见了妲己不动心，那就是你的狠。
莫说读聊斋，你不喜狐狸精，那些狐狸精，其实最上你的心。
西游那么假，唐僧遇到那么多喜欢他的美女就是不上钩，要有多少人说他傻。
老不走广，少不走川。
广是广东，广东气候温和，在那里生活很舒服，去了就不想回了。
川是四川，四川美女多，少年见美女，久旱逢甘雨，花儿一朵朵，干柴遇烈火。
读书人，真的是傻，越读越傻，如不警惕，真的会读傻。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曹雪芹一生凄凉落拓，感怆悲零，一部红楼梦滴泪为墨，研血成字，人世苍凉，执卷就已伤。
活生生的现实中，有多少人和事能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涕泗滂沱？
因为现实硬邦邦，太散太乱，太没章节，人与人之间，许多都是表面和气，背后如霜。没有多少人和事，能进得了人的内心。
而虚构的人物，是作者心中的完美构造。虚构的故事，我想怎么高兴就怎么高兴，想怎么忧伤就怎么忧伤。一个虚构的人，是现实生活中许多灵魂的组合；一个虚构的事，是现实生活中许多碎片的凝结。把现实生活中所有的悲怆关在一个虚构的院子里，会让人窒息，一一解析后，就能看出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沉重。把现实生活中所有的不幸集中到一两个人的身上，让他苦难一生，折磨而死后，就能看到许多人的身影。
这就是，为什么虚构的人物虚构的世界让人魂牵梦绕，让人痛哭流涕，让人日夜不安，让人形容憔悴。
而现实世界的寻常生活，让多少人视而不见，来往如风，能相安则为大幸，不为所感，实属正常。
还有那么多真实的古人，也是让人唏嘘不已，就是因为是古人，他们离你很远很远，你看不到真实的面容，而他们的诗文给了你很大的心灵安慰，读着他们的诗文，你的心随时被牵走，他们的诗文能左右你的心情。随之喜，随之忧，随之向往，随之遨游。
看看现世的诗文，有几篇能影响你的心情？
我一直有个疑问，古代诗文流传到今几千年，今世的诗文能流传多长？
古代还有别的诗家名人，对一个个体而言，可能对一个人有一定的影响，而对整体而言，不会把他当回事了。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辞官不做，到东篱采菊。看现世界之人，芸芸众生，追逐名利如过江之鲫，对一些名利，羡慕的、妒忌的、觊觎的、强占的、豪夺的、暗取的、偷梁换柱的，多如牛毛。辞官不做去采菊？呵呵！
还有竹林七贤那伙人，对现世也没什么意义了。你就用万倍望远镜，也找不到嵇康之人。朝廷请你去做官你还不去？呵呵！我只得呵呵，因为说不出话来。
如今哪去寻宝黛？多的是薄情人，多的是愿意坐在宝马哭。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梁祝化蝶一阵风。
最怕见断桥残雪，最怕惹许仙白娘子那一页。
不说了，说了这么多，就是古代有一些人有一些事真的碰不得。
那些人那些事就随风去吧，不要记起，不要挂念。
再三告诉你，这些人千万碰不得。
——因为，一碰就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