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雪
撰文/摄影 雪雁鸣
九宫雪,一览众山小。
冬季到九宫山看雪,那是季节的最终走向,那是季节的落幕,一连串的雪,九宫的四季雪,让人思念不绝。春雪,软绵绵,娇滴滴,是没有长大的姑娘,惹不得,一惹就哭,一捻就融;夏雪,是雪的珍品,是雪的硬汉,是雪的保镖,是冰雹珍珠漫天洒落,给人和自然一阵戏谑,擂在身上,似痛非痛,哭笑不得;秋雪,是天宫扔下的试剂,探测天地的温差,零零散散,就叶而落,夹叶而餐,从不对雪封侯拜相;冬雪,那是厚厚的账本,存积一年之中的最冷,如绵如被,给多少人带来慰问,如帜如画,给多少人带来不寐。
九天仙山九宫山,在鄂南的云端,是万山之中的巅峰。一水盛云间,荡漾云中湖;形色如铜鼓,生成铜鼓包;老鸦喜盘顶,即成老鸦尖。闯王落难牛迹岭,自成春秋入隆冬。雪月来临,看雪去,那番情趣,那份愉悦的极致,有多少人暂且不知。九宫降雪,来时凶猛,去时拖延,说她来时凶猛,好像毫无商量余地,本是晴空万里,暖阳氲氤,忽儿晴断温消,云移星徙,云层四布,雪幡一拉,便潇洒地飘洒下来,真是突如其来不通联。说她去时拖延,好像撵也撵不走,降雪丛林峻岭,十天半月漫山遍野,还是赖着不肯走,要为九宫山批上玉被,要把抱雪者紧紧凝住,一直到化雪成水,一直到露出千百山峦不见愁。
何成九宫?天造地设,无忧八卦,雪落炉融。
雪落于乾,应天吻合;雪落于坎,地寒蕴藏;雪落于艮,山藏祥瑞;雪落于震,东方晓白;雪落于中,明堂在望;雪落于巽,公主深居;雪落于离,帝王无恙;雪落于坤,内外柔娇;雪落于兑,和谐舒畅。
雪落九宫,捂住了逶迤不绝的眠芊,所有的葳蕤都已停工,所有的凹凸都已平定,所有的崎岖都已衔接,所有的嶙峋都已扩充。一切只因雪。
一场雪的寓言,缔造了雪国的尊享。一场雪的预演,焊接天地的情缘。一场雪的语言,叙说了我盼雪、你寻雪、他悦雪的情致。
一场九宫雪,融合了温暖与冷冽,完成了九位王子的构架,那九座宫殿,在南北朝的国度里,演练复国的剑阵,多少年冰封雪盖,一切都远去,只剩下残垣断壁的睡姿,岁岁凝霜,年年堆雪,说与谁听,只有风呜咽。河图洛书九宫格,雪不思维肆意落,谁见过一百年的雪,只有凤岭,只有宫碑,只有云湖,只有龙珠,能完成雪舞千寻的定向,能鉴证星宿春秋的阵列。
我画雪,就用冰吊;我写雪,就用松枝;我念雪,就用梦呓;我品雪,就俯仰天地,就茹雪疗饥,就撒雪于脯降低我的狂热,就饮雪于心保持一生的清白。
每年到了秋末冬初、红枫渐暗之时,天公便又忙着为九宫山设计雪域版图,许多地方都是在暮色合围、更深夜静之时降雪存地,九宫山的天可不论这些,就是白天也下得精神抖擞,洋洋得意,毫无倦意,要不了多时,漫山遍野就银装素裹起来。这样的天气,是赏雪好时光,是悦心怡情,是欲罢不能,一天门,九宫山古代的门户,千千寻道者,不为雪而来,只为这里的空山禅意,只为这里的签语檀香,他们走过这里,一代又一代,一群又一群,登山者万众,日落西山后,还有夜行人。在鄂南,这是巅峰上的佛院,这是云湖边的道观,一座山,包涵了万物,许多是静止的,许多是摇晃的,许多是飘飞的,静止是那山,摇晃是那树,飘飞是雪花,还有那春来冬去的落叶。伫立一天门,观暴雪弥空,临风望雪,片刻即成雪人;看银粉铺地,执枝划字,瞬间又成玉被。千山万壑,远望是玉,近看是碧,盘山公路如玉带环绕,汽车上山,就如甲壳虫在慢慢向上爬行。雪花飞舞,蒙住了眼睛,那些重峦叠嶂,随着飞雪的姿势似乎在晃动,山下的村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雪寨,也是一个小小的雪的符号,犬吠稀薄,炊烟淡淡,若有若无,稀声随雪。我站立的高度远远高于村庄,但我的温暖又是远远不及。这里一片苦寒,一片寂静,没有架上云台探照山下红尘的忙碌,没有画笔点拨画意画魂,一切都是静静的,静得我想放声歌唱,来好好的音乐一下隆冬的隐秘。在雪中,我寻找一页说明书讲解山上山下的时差和温度的伸缩,只是,时空太长,难以检索大山的词典,演戏一番雪国空灵的戏场。我发现自己不怕冷了,一路走呀走,艰难的移步,打通雪路,一路走过,身后留下的是蜿蜒的雪壕,在途中,我累了,就躺在雪壕里小憩,没有感觉到冷,因我的心脏在不断地派遣登山的气焰,我还想登得更高,走得更远。
登上铜鼓包,顿觉乾坤广大,大有一涉足而吊千古的沉吟。在这里可观鄂赣两地的一派雪国,天空败鳞残甲悠然飘下,气象非凡。如果是风雪交加,那个场景更是不同,只见狂风怒号,雪花飞舞,有时雪花在半空随风而旋,像玉龙腾舞,一直旋转到地上还要打几个圈,扬起雪粉,如果那旋圈转到面前,人就不由自主地随势而转,趣味横生,舒然失笑,当然还要打几个寒噤。
在山腰之中,有“泉崖喷雪”的雅号,虽是文雅,但也威猛,临空观雪,便又有一番滋味,大朵大朵的雪花扬洒而下,飘落崖下静无声,说是无声,只是被“泉崖喷雪”的声音压住了。泉崖喷雪的“雪”只是水流飞溅而成,飞溅而下的速度比天空飘下来的雪的速度要快得多,真雪假雪混杂在一起,飘然成韵。如果尽情注视飘落而下的雪群,就感觉到那对面那作“衬底”的山崖在缓慢上升,如果起风了,雪花无规则的随风飘舞,就会感觉到那山崖也在无规则的错动。再大的雪,也蒙不住泉水在石缝在崖口的奔涌,“泉崖喷雪”的泉水飞下百丈,冰冻期间,真是一片迷人的境地,呈现在眼前的是琼楼玉宇,晶莹剔透,傲然矗立,气派雄伟。在这座圣洁的世界里,有的像雄鸡唱晓,有的像狮子爬球,有的像猿猴跳涧,有的像骏马奔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能造就出这么迷人的冰雕世界,真是奇巧!
九宫山的雪景还因境地而异。
走进丛林,只见玉树参差,冰花错落,石挂冰笋,藤成银链。凤岭松涛被雪锢,安坪红树裹素装。大雪飘飞,顿失雀鸟言声;狂风穿林,渐有鹰鸦鸣嗓。走进竹海,只见群竹躬身,头点大地,是缅怀幼笋韶华?是感激水土滋润?就在思索之际,忽然一声爆响,惊心动魄,那是竹子被雪压断了,接着又是一声,又一株楠竹“鞠躬尽瘁”了,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起来,高山上的竹子离不了雪压冰镇,它的一生在爆裂声中露出无私天地的虚心,它没有窖藏,没有收纳,没有丝毫的保留,一生直条条,空空如也,不为己蓄,直来直去,尽管骨瘦腹空,仍是不忘大地的恩情。一群竹农来到竹海摇晃竹子,使竹子抖落满身负荷,挺起腰杆后,显得扬眉吐气了,感觉世界轻松,万物安静,一颗悬着的心便有了一阵松软,便不再为冰雪封锁的森林担忧。
一切都是雪,一切都是雪的派生,许多许多,多得如雪花,数也数不清,不必让珠算来横空出世,不必去聆听珠算的声音,只是,让心中有数,装着雪国的浪漫与深沉。
九宫山特定的气候,至使下雪因季节而不同,秋末冬初是沙雪,深冬腊月是絮雪,春雪则是粉雪了,沙雪难以维持多久,走路踩着沙雪,一不小心就会跌倒。絮雪如棉絮,是在最冷的时候才下,铺天盖地而来,很容易沉地,并且非常洁白,一下数天,能达一米多深。粉雪好像是点缀九宫山的春天的,每次能下半天就很了不起了,或只是一阵子,下时也是懒懒洋洋的,没精打采。这也许是雪神滕六先生太疲倦了吧。粉雪最容易消融,她总是来时有影,去时无踪 ,从不与人们告别,不愿沾染旅者的衣襟,也不点缀游人蓬松的冻发,她是不忍心看到牵挂的眼神吗?她是在躲着静静的流泪吗?她是在构思见面的言辞吗?
九宫山的雪,静雪姿态温柔,风雪气势猖獗,暴雪猖狂冷酷,晴雪泼辣刺目。每逢积雪初睛,便是银光刺目,疏林逐渐开爽,冰笋缓慢销形,雪国消融之日即是鸟语如簧之时。只见丛林恋红绿,脱素衣而现身,非风摇日沃而不成;山野挂银装,披锦裘而具画,无雪盖冰封而难就。又见雪雾孕红云,山峦渐黛;风岚移蜃影,林壑称奇。
九宫漠漠寒烟,山峦重重雪色,极目奇峰拢云,穷心遨游取乐。铜鼓凝冰,天门积雪,云湖铸镜,泉崖挂玉。山犬拉雪橇,享北国之韵情;陶炉温米酒,应南疆之佳俗。
朋友,请你冬季到九宫山来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