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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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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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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乡土散文集《麦颂》零貮柒:云湖雪

云湖雪

(雪九篇之二)

撰文/摄影  雪雁鸣

谁也没有理由不上九宫山看一场雪花飞舞。

九宫山的雪来得太珍贵,她可不是行人的足迹,四处可见,随处可巡。

万品珍贵,万物珍奇,万类珍稀,但没有谁像天公那样吝惜一场雪的降临。

珍贵的雪,捧在手心怕融了;珍奇的雪,挂在树梢怕跌了;珍稀的雪,飘在空中怕失了。

万山仰望九宫那一片雪的天堂,形秽自己的矮小,失望自己的天空被病毒感染了肺叶,被欲望和燥热干瘪了的子宫,妊娠不了雪花的女儿,太不容易轻捏雪花那嫩白的小手。九宫山的天空没有一点杂尘,容易让雪的精灵着床,九宫山的高大,更容易接纳新雪的垂青,就像一个高大的人,更容易亲临花的脸颊与花攀亲。

一路走过了,一路看过了,一路吟过了,也一路笑过了:春天,铅华十足;夏天,凉纳千伦;秋天,五锦披野;冬天,素面星辰。

素来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只要水土臻备,自然草木芊绵。只要真情怀抱山水,那山水也一定会敦睦人伦。

我就是这样来到这里的,挑着父亲给我做的书桌,揣着母亲给我做的麦面,泡着云湖的水,细细的品,越嚼越香。父亲给我做的书桌,供着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今朝的风流人物,伴着我的书香,云水磨墨画桃花。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布衣而猥琐,不以羸弱而闪身。我就是我,我就是九宫的一颗石,我就是云湖的一滴水,这里的向址,就是我的故里。

山花、水花、雪花、心花,绽放在时空中,鲜活在云端上,年年的邂逅日,必有疯长的思绪。只有雪花,开得最晚,开得最长,开得最短,开得最高,开得最矮,开得最多,开得最冷,开得让人激动得奔跑,开得让人幸福得欢笑。

雪花飘在九宫山,有着万千姿态,铜鼓包的雪,那是吴楚古国的临近亲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拥抱在一起,不分你我。一旦交恶,便是神鞭互虐,轮番抽打,亭台楼阁,满是伤痕。一天门的雪,把吴楚雄关弥合,掩盖了许多脚印,但迷茫不了嫁娶佳人的来来往往。泉崖喷雪的雪,寻找一片立锥之地,舞动一场深谷狂风,黏壁成玉,抱石成冰,挨水成溪,穿洞成帘。凤凰岭的雪,把红墙设限,在林园设局,遁入其中,容易迷踪。在满山丛林点染,在古树虬枝上堆画,冰封竹叶成银串,玉笛斜吹白鹤飞。

云中湖,我想起了云中湖,我到云中去,我更钟情的是云中湖的雪。多少年在这里行走,雪花对我来说,都是多情的妹妹、调皮的妹妹、淘气的妹妹、忸怩的妹妹、乖巧的妹妹,她们的到来,喜欢沾惹我一身。雪是一个微缩的王朝,无论是雪山、雪原、雪湖、雪宫,匆匆的来,也会匆匆的去。

每年见有雪落时,我是欢乐的;

雪的融去,增添了我的忧伤。

雪天来临,九宫山成了雪的国度,每年这个时候,我在云湖望雪,我总是相信,雪花是要来的,早就早一点,迟就迟一点,雪和冰的纠缠,都在九宫山上斗苦寒。冬天,人们总是怕冷,但冰雪的诱惑从未减弱,没听说有人去拥抱寒风,但拥抱冰雪的人,尤其是都市人免不了有这份浪漫情怀。雪景太迷人了,它圣洁,它清新,它稀少,它入心,一年中很多时候可以刮风下雨,但雪呢,是舍不得轻易掀开门帘。

九宫山下雪了,九宫山起雾凇了,九宫山的云中湖成了一片冰湖,有了这个景象,许多山下的人、特别是都市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成群结伙地登上九宫山赏几天高山冰雪奇观,但没听说过九宫山下雨了,九宫山刮风了,到九宫山看雨看风去。人们只盼望九宫山下雪起雾凇,又有谁盼望九宫山下雨刮风呢!

许多人难以登临老鸦尖的雪、铜鼓包的雪,那是雪神太狠,那是雪庐太高,那是雪路太难,那是雪峰太奇。那就顾盼一次云中湖的雪吧。云湖在铜鼓之下,在云关之上,是雪花飘落的雪场,是雪花学舞的课堂。

雪的那种诱惑力,令许多人着魔,那种期盼、那种等待,会煎熬许多有心人。没有哪一片雪花是自私的,她的落处,没有注脚,就像一个人的投胎,从不预算自己的母亲是荣华富贵,还是筚路蓝缕。但一场雪真是来得太不容易了,有时甚至哄人,跟人捉迷藏,冷冷的、阴沉沉的天,飘下几朵很不成熟的雪花,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大方,落下一阵子后,渐渐不见了,把个人气得想破口大骂,但天怎么能骂呢?天是让人看的,让人拜天,没雪落,那是天上的云还没孵化好,或是还没选择好值得产生谈资的雪场,仅落下些许雪花,那是气候还不让峰峦白头偕老。着急当然是没用的了,那就等吧,那就望吧,无雪望苍天,有雪快步跟。人在望,天在看,看天、望天、拜天,不要怨天尤人,要以礼拜天,说不定就在哪个礼拜天,雪花就大批大批的飘洒下来了。云的杂交,把苦寒固定成很薄的水,灿开一朵朵文艺之花,成群结伙的、不约而同的从空中飘下,编纂一部雪的少年志,书写一篇雪的少年辞。

在云湖这部志书里,雪的家族有许多名字,或叫银粟,或叫玉尘,有的叫玉龙,有的叫六出,都是雪神青女的女儿。雪花如此多情,雪的名字也充满诗意,天下的雪虽是一个大家族,但落在什么地方,那就要看这个地方的人怀着的是什么心情。

九宫山太高太远,特别是雪天,那是要与天齐的,云中湖的风雪太冷冽,人的脚步与九宫山的时差只隔一场雪,人的心情与云中湖只隔一次雪的亲脸。一些写诗者,一些泼墨者拍弄乱了雪的秩序,怕褶皱了雪的衣裳,只是在岸边轻轻地、轻轻地看雪,从不计算一天的时辰到底有多长,只是舍不得把书简收拢,舍不得把画架合页。静静的看,看雪花在云湖增添注脚;静静的写,看雪花的脚力到底有多大,看雪花的学历到底有多高。湖畔的群山是厚实的背景,我随处作画,画一张雪霁天晓、冰山渐颓。云湖的时空上下空茫,雪瀑倾泻而下,足见天花乱坠,眼花缭乱,看不到雪的吴头楚尾,只是,你落地我的天国,便是我的新娘。

在云湖凭栏凝视,披挂雪花,带着雪静静的伫立,享受这一份冷峻和静谧。

穿过雪花的空隙,望着云湖的彼岸,或是水城弄幻影,或是凤岭竖林疏,或是宫殿倍感庄严,或是楼台更加寂寥,都被雪的大氅包裹着,时隐时现,一番海市蜃楼的涌现,难以确认真实的方向。

云湖的雪花,四围都是屏障,铜鼓包、笔架山、一天门、凤凰岭,这几位威武雄壮的汉子,还有湖畔那亭亭玉立的树,都在呵护着云湖,它们的影子一直被云湖收纳着,云湖的涟漪涌动,似乎在缝补它们那大小不一的衣裳,在浆洗被岁月的风尘剥蚀的容颜,它们的色彩青绿黄白,云湖的水一直紧记在心。云湖被这四围的高山宠爱,都同样铭记心怀。这些大自然的眉批无论大小,都在互相感恩,感恩天地造物,有你有我,互生互惠,和谐并存,这何尝不是人间的一种美好?在大山看来,一面云湖的镜子记录了多少风华绝代,风云变幻,或盛极而衰,或衰极而盛,年华似水,景象频生。云湖的雪花就是在这几座山的呵护之下飘落的,山上那厚厚的雪,是厚厚的被子,湖边那成排的树,是高大的披风,都在为云湖挡住风寒。无奈天高极寒,冶炼成雪,云层的胎衣包裹不了天意,一场雪,在穹庐炭火的噼啪之中,在厅堂杯盏的谈心之际,在夜行人的跋涉之处,在书案挥毫泼墨之外,由少到多,由慢及快,由零阵到集群,连续不断的朝九宫飘袭而来,朝云湖飘洒而至,风助雪势,雪借风威,铺天盖地,洋洋洒洒。

云湖的雪是没有音乐的,可风愿意来操琴;

湖畔的树在冬天是没有衣裳的,可雪花给它们送来了补贴。

雪花害怕孤单,雪花不断追逐,一片雪紧跟一片雪,接踵而来,贴肩而下,牵手同行,拥抱飘落。雪的族群庞大,不让一片雪花停歇飞舞的珍贵,她们知道,尽管自己的空间很广袤,但自己的自由很有限,腾挪的时间太短促,一旦落地,便身不由己,便动不了手脚,不能串门访友,像吃了过量的安眠药,从此再无翻身之日。因而雪花甘心情愿在空中随风飞舞,仰望天高,俯瞰地厚,尽量延长飘飞的时间,拥抱如亲,言欢如故,劲舞雪姿,挥洒飘带,真情的依偎,无限的眷恋,一旦落地,便永久地走向了空门。

雪花紧促的飘落,感觉龙珠岛在慢慢上升。云湖的雪渐渐加厚,感觉龙珠岛在渐渐下沉。

我仰望高空,雪花精神抖擞,越下越有瘾,越下劲越大,连续不断的风樯阵马,渐渐落起了雪雾,渐渐弥漫了我的视野,渐渐不见龙珠塔的身影,渐渐弥合了瑞庆宫的铃铎之声,渐渐不知谁边是故乡。

大朵大朵的雪花不遗余力朝云湖覆盖,云湖的水停止了往日的歌唱,一夜之间被集体禁声。雪花有的落在云中湖畔的树枝上,有的落在栏杆上,有的落在湖水中。挂在树枝上的雪,是生命年华的灿烂;凝在栏杆的雪,形成玲珑玉佩,晶莹透亮,是一种最美的挂饰,把栏杆点缀,为云湖增趣。落在云中湖的雪,我深深痛惜那一种投湖自尽,在茫茫的水域,祭奠一场青春的消逝。那无数朵投湖的雪花,可是雪国的精卫鸟?不计生命的微弱,仍是前赴后继,投湖而去,落寞无言,稀释了无尽的心事。

雪落云湖静无声,千千万万的雪花,从云母分娩而下,片刻长大成人,从不考虑会发生什么,一旦将自己的初潮投入湖中,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身份和简历。云湖照单全收,从不拒绝雪花的多情,将雪花收藏的简单方程,或化成水,或凝为冰。雪花借寒风之刀,欲把一面高山上的千年水域铸成一面厚厚的天镜,返照苍穹,观望天有多高,云有多厚,雪有多久,人有多长。

雪落云湖,在云湖的边缘以搭桥的形式、以蚕食的形式,一齐朝着湖心包围,不断缩小包围圈,一片雪融化,另一片雪接着填上,湖水越来越稠,水面越来越小了,渐渐只见湖心,雪花也不停歇,最后彻底冰镇了湖水,给云湖穿上厚厚的铠甲,暂无出头之日。

仰望无穷无尽的雪花一如既往朝云湖扑来,先来的雪成了前辈,后来的雪成了后生,她们拥抱在一起,凝结在一处,融了又加层,薄了再加厚,不断堆起厚厚的脂肪,在一湖碧水之上,要把云湖覆盖,把碧水镇住,打下坚实的地基,填起广阔的湖镜。雪雾之下,一片朦胧,阳光之下,发出冷峻的油光,烙下树的身影,形成天然油画。风和雪的合约,锻造了这项冰雪工程,这要多大的心力?这要多美的心情?这要多宽的心境?这要多狠的心魔?把那湖边的一尊瑞庆宫和龙珠岛上的高山水城铸造成一艘艘冰清玉洁的天舰,造隆冬绝景,受万人膜拜。

九宫山的山太高,云中湖的镜太厚,我好想为它减弱一些辎重,在我奔累得口干舌燥时,我仰望天空,让雪花为我降温,清零所有的杂念,倾听一种凌冽的声音。

我食雪花,仅仅削减些许云湖之重;风吹雪挂,在岸边的树枝上,簇成片片玉衣。光阴去了很久,蹉跎早稳我心,我由少年的旱地走到水之滨,舀云湖之水,滋润了我的筋骨;借云湖之雪,光亮了我的视野。雪花飘个不停,无穷无尽的演绎,雪花的覆盖,预装了一个春天的设备,虽说未来的梦还很久远,但雪花这个春天的媒人总喜融雪成水去酿成一潭酒陶醉洞房。

在云湖赏雪,不要撑伞吧!

就让雪花沾满一身,成为雪人,无隙对接,亲近如故,高山奇寒,赏雪者众,云湖遇故人,就是一生的幸运。撑伞看雪,看似美人如画,但你与雪架设了一道隔膜,增添了一道隔阂。

在云湖赏雪,不要奔跑吧!

你脚下的雪还是处子,白玉无瑕,还不知道人间的春和景明和环生险象,还没收到定亲的庚帖。尽管你练就了一段抖音,貌似浪漫多情,但你加速了光阴的流放,更是忽略了雪的破碎和哭泣。

雪映红尘,踽踽独行,也盼落雪,也盼晓晴。你的发梢和睫毛,可有一片雪花的关情?

多少雪被践踏了,多少雪被压抑了,有多少雪被玷污了,多少雪被删除了,多少雪,不知另一片雪,在哪里安歇?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也就开始下雪,也是白雪皑皑,总是凌霜傲雪,尽管见冰魂雪魄,总觉禅不知雪,人不如雪。

云湖的时光总是永恒,而冰雪的会期不会天长地久,我听见阵阵炸裂之声,那是太阳的针刺在切割冰境,那是霞光在云湖烫开一个地眼,让沉默多日的湖水涌现出来透一口气,露一下形,见一下青天白日、蓝天白云。关闭已久、沉默多时的湖水开始反攻,把厚厚的冰甲寸寸解放,变回自己的国籍。

我再次与寒风狭路相逢,我再次与雪花碰个满怀,雪神青女的眷恋,让飘向云湖的雪花精神矍铄千万年。

云湖的雪啊,自从天门开,自从铜鼓来,自从凤岭舞,自从笔架裁。没有谁将片片雪花装订成册,没有谁为云湖遴选一次雪的状元。

我凿冰取水磨墨,为云湖修谱,为雪花纪年,无论是雪的少年赋,还是雪的老年榜,都是我雪国遨游的澎湃,都是我起炉化雪的沸腾!

啊!我的云湖雪,我的九宫情——

来年春色会桃林,万树新霞灿美云。凤岭婵娟仙舞韵,古琴一曲水晶心。

天湖雪域告冰寒,云水禅心问远安。春晓花开撑玉伞,一番心意对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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