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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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气——
秋 分
撰文/摄影 雪雁鸣
是公平发现了秋分，还是秋分发现了公平？
时光在这里分配，选举出最真的度量衡，那一道直线，如利剑劈下，刻下了江河日月的均衡。在这庄严的时刻，没有谁有权利去把太阳提早升起来，也没有谁有力量去把夕阳按下去。一些权力在太阳面前，在季节面前，在秋分面前，猥琐得不值一提。
面对秋分这个天平，我隐瞒了人世间许多不公，那些倾斜或阴暗，干燥或潮湿，都是古国制造，都是人性的遗传，我不便让季节知道，怕它一不小心惊吓得让天平颤抖。季节是个憨厚的老人，它认为人世间一切事情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蔬菜、水果、花朵，起步、晋升、腾达，相亲、婚礼、分娩，就像节气的运转，从不插队，也不掉队，就像它看管的土地一样，春华秋实，夏种冬藏。不是的，我的季节之母，我的节气之神，人世间许多事物可以插科打诨，可以无花而果，可以鼓起大棚早熟你的女儿，可以摒弃你儿子的种子，可以给大树嫁接假肢。你只知道，山洪暴发，河流干涸，土地荒芜，种子变异，你在莫名其妙张二金刚的时候，一些人早已盆满钵满。忽而有一双手从你背后伸出，颠覆了你的天平，日月颠倒，阴阳失调，大雨倾盆，山崩地裂。没有谁有季节的力量强大，可世上有一种力量比季节的力量还强大得何止千倍万倍，“人定胜天”，一些人最喜把自己当神仙。
大地血气亏虚，山峰站不稳脚跟，季节看在眼里，但它不明就里，是谁在制造天平的赝品？是谁在乱点秤杆星？所有这些，我都不会告诉节气，告诉它们的来龙去脉，江山已经很累，不要让它知道，在那些昏暗的小作坊里，密谋了许多打乱平衡的规则。
在光阴面前，不要随便发言；在天平面前，不要说出谎言。
许多事的融洽，在分分秒秒；许多事的坍塌，在千钧一发。
此时此刻，是天算的时刻。天大的权利无法左右节气列车的行进，不像有些手指，随时改变数字，改变公平，随时可以拆迁一个地方一个人的命运。一些人不是不知绳结、天平、戥子、曲尺、圆规、法槌、针灸的规则，只是模糊了人和非人的一纸之隔、万里之遥。
昼夜等长，阴阳相半，秋分，把秋季平分，一场秋雨一场寒，正是在此刻。这时候的秋意，渐渐浓郁；这时候的秋衣，蠢蠢欲动。秋雨寒，寒的是季节；秋雨寒，寒的是内心。光阴大半翻山越岭，人生还有几道坎？中秋夜，月团圆，月宫符象，兔如人立，还有多少佳丽如嫦娥般的孤寂？月夜笙歌多处是，尽展个性如飞雪。月饼只是一个形象，团圆只是一个期盼，有多少人在月宫之外，有多少人在家门之外，或蠕蠕前行，或速如疾风，为生计，为心计，忙如蝼蚁，累若劳驴。
劳累的牛，这个季节为它歌唱，牛比人命短，劳苦不须谈。耕田如画，耕牛入画，是农人对牛的敬重，千万门楣贴上秋牛图，牛入能养老可是牛的追求？牛不是一个言说者，它一辈子只发出一个字，长长的“哞”声，在村庄响起，响过几条垅。母牛带着牛仔在田垄游玩，牛仔甩着尾巴尽情撒欢，几年过去，牛仔也成了母亲，再带着牛仔走一遍从前走过的路。牛老了，在这几个季节，多少牛已到退休的年龄，但还得奋蹄不停。牛不要待遇，牛不计未来，牛遭受鞭打，从不记心怀。多少人心不如牛。牛是我少时的伙伴，牛背读书的情节，在我的农历里，仍不消退于视网膜。牛的爱情，在格斗中咆哮，为一份尊严，保护心中的爱神，唯我是爱，谁能越篱？牛从不朝秦暮楚，从不见异思迁，许多人，可曾想到牛？
多少浪漫气息，被岁月的压力窒息，被世俗的眼光迷离，我寻找不到拜月亭，登攀不了望月楼。我从踏春走来，翻过万水千山，领到踏秋的请柬，为自己修造一条通往曲径的路引，观看落日的悲伤，何处是我的宫殿，夕阳山外山，每一个人其实很孤单。那些精雕细琢的山景，都是我曾经走过的地方，许多鸟瞰，我无法飞翔，无人机与时空的恋爱，时近时远，它捕捉不到内核，只粉饰了广袤的外衣。
这时候，那些可爱的山果，都静静地办起了个展，有的是山楂、有的是石枣、有的是板栗、有的是猕猴桃、有的是八月灿、有的是九月红，它们都是秋天的惠赠，都是大自然的给予，它们从没想到自己的身价，从没看到钱是个什么样子，它们只是喜欢在这个季节，山人、美女、孩童、驴友、旅客，都到自己的展场，观看自己，抚摸自己，再把自己取走。它们等待了很长时间，春花、夏青、烈日、雨水，到这个时候，它们长大成仁，修成正果，年复一年，洗耳恭听山岭的风声和雀鸟的歌唱。最热烈的是八月灿，这个拳头大的山果，阳光把它们晒软，秋风让它们开口，那些调皮的鸟儿，喜欢插科打诨，在这里啄一口，在那里啄一口，其实它们吃不了多少，但就是好这一口。八月灿是属于女人的，女人看见了八月灿，嘴也笑得像八月灿，女人与八月灿的笑容，提升了大自然的展场。
这时候，许多事物开始收场，稻谷进仓的消息早已联播，那些多嘴多舌的雷，自感没了市场，卷起铺盖躲到了云层，那些可爱或讨厌的蛰虫开始筑起土屋过起隐居生活。雨季已到了更年期，溪流不再生动，只是懒洋洋的混日子。桂花开始表达年年都有的诗句，衬托一个乡村的背景，朝阳从树丛中插进来审美，普及一地燃情的画面，风来收件了，向山外快递江南美色、还有江南美食。
秋分，平分昼夜，平分秋色，分不开的手，分不开的情愫。
秋分，日光夜色，公平切割，菊径芳香，乡关阡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