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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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麦颂》零肆柒）
湖北 雪雁鸣
我一直行走在富水湖边，无论春夏秋冬。
富水湖有太多的三亲四故，更有母亲的身影。
一节接一节的水乡，一垅挨着一垅的水乡，或是墙根站在岸边，那屋檐伸向了水面的上空，那吊脚楼被涂抹了水上映上来的光。总觉得每次来到这里，呈现在眼前的都是新视野，常看常新，百看不厌，因为这是奶奶的故乡，也是母亲的故乡。母亲是故乡的一只发簪，插在故乡的茅屋里，久久不愿离开。
我的故乡在岸上，我是母亲膝下的孩童，不愿离开母亲半步。富水湖涨水了，母亲的家搬不上来，只能成为水底的故乡永远怀古，只能寄托在水中央，影像看不见，一切都在想象中。
富水湖，是中国水利风景区，国家湿地公园，长江的水系，鄂南的水泽，通山的水网，坝内是千庄百姓，坝外是滚滚长江。厦铺、富有、通羊、大畈、下泉、慈口、黄沙、燕厦、洪港，诸多乡镇，岸上有许多人家，富水大坝储蓄了满满一湖黄金岁月。曾经的古战场在岸上歇息了，曾经的茶马古道在岸上匿迹了，张道清的练武堂已成了橘场，郭沫若的文化土塘已成了学堂。富水湖的水，来自千山万壑，可净面、可照容、可濯足、可涤缨，可砺剑，可磨墨，可酿酒，可沐浴，可浆衣洗裳。
新视野中的富水湖，几端视角，八面视野。许多水乡，在宽湖的两岸栖息；许多村庄，在精准扶贫中兴旺。这些熟悉也赋有诗意的名字常常在脑海循环：慈口、水磨、石印、妙山，乌岩、狮岩、龙岩、白岩，凤蝶、迂皇、留驾、排演，纱帽盒、龟木窝、撮箕窝、龙归窝，我好喜欢这些水岸的村庄。还有，张剑山峰练武功，螺蛳鬏上做道场，三潮泉中听春汛，鹅公堂里阅古风。消水山上祈天雨，沉水山里筑泥塘，隐水洞中防仙女，洲头船泊望夕阳。凤凰展翅六甲山，琴瑟和鸣八甲垅，紫气东来雁伏地，洪福聚至鹿眠堂。
母亲河留下了多少爱？汇聚成湖，从各条血管里涌出，奔腾不息，满满一湖的岁月，感天动地，泽人万千。无数的水乡之人，无数的悲欢离合，都因这条河。曾经的万亩桑麻，照不见天，如今的一面平镜，映现了船只来往，接近了阵阵鸽群，船儿贴着水边走，互道一声珍重，在软语柔肠里，包含了太多的乡情。
睦邻水上，故乡水下，把水下的祖宗起上岸，就多了一份宗谱的厚重。让水上的睦邻，燃起三炷香；在宗庙的案台上，诵一遍孝子文，让白云苍狗知道，山河可改，日月推移，水上的乡情是更改不了的鸡犬相闻。飘云过雨的故乡，多情多义的故乡，在水底，在岸上。水底的石墩在打盹的时候也会稳实，水上的新楼是时光托起的画。一张升值的唱片，唱翻了鲤鱼打挺，橘影婆娑。山是富水湖最牢固的框架，镜框里装满了生生息息，在镜面行走如平地，行走着古往今来的岁月，走过花轿，走过骏马，走过商贾，走过春夏秋冬。一路走过，从娃娃起步到步履蹒跚，风雨几十年，日月一旦挑。
富水湖，一片记忆，一片真情。光阴以嬉戏的态度，举起岁月的鞭绳，抽走了童年的陀螺，捉走了树上的知了，以庄严的面容，翻开了人之初性本善，门楣上的红字被剪成双喜的构架，迎接远方的唢呐声，多少年从古漆大门走出，在青砖石板巷中走过，在乡间的小路上走远，别轿而去，一头钻进青纱帐。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满满一湖的温情，至今还饱满。
富水湖，百姓成湖，千烟水边，思乡的脚步把码头踩矮，思乡的目光把远方望穿。乡情其实不远，挥挥手就能过去，把手掌合在嘴边一声长唤，就把亲朋好友唤到壶前一阵痛饮，猜拳行令，互擂胸脯，然后哈哈大笑，又是一饮而尽。一条船的记忆，在渡口的酒香中沉默，遗桨歇息，没有叹息，把酸累的筋骨泡在酒碗里，酿出明天的渔光曲，浸出明天的艳阳天。酒是乡情串串，酒是豪气冲天，酒是暗房的显影，冲印出湖岸的灯火。富的梦想、水的滋润、湖的汇聚，盛满了富水湖的希望。富水湖是属于橘子的，富水湖是属于鱼群的，还有乡情，还有游人。
橘子，如期而至，从青涩熬倒甘甜，在树上挂满星球，雀鸟用啄的方式念出里面的内涵，主人摆着满坡的橘阵，像皇上一样指点江山，他用了许多白描，从整理梯地开始，一锄一个逗号，注入了许多词句，十月怀胎，终于长出了许多诗歌。旱烟是手捏成的，炊烟是口吹出的，旱烟吐出了水乡的历史，在农闲歇脚的时候，许多故事从烟杆里冒出，让孩子们记住了水乡的从前，记住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日有米下锅的不易。炊烟扩大了旱烟的千万倍，让柴薪激动不已，常常让母亲热泪盈眶。旱烟吐出心事吐出期盼，炊烟笼起风景飘向远方。水边的嫂子们的爱情，一直保持原来的姿态，从不怨叹，从不走神，相夫教子，身知温暖，丈夫的一声问候，卸掉了她一天的劳累。水边的姑娘们渐渐长大，渐渐进入了别处的户口簿添加儿女，在别处帮丈夫养老，她们的乡愁简单得就像一双木桨，在渡口一阵摇晃，便到了娘家的厨舍。
还有朝阳，朝阳是个最守时的人，春夏秋冬，四季不误，每到该出的时候，从来不用更鼓的催工。霞光是朝阳的舞美设计，烘托了湖面的气氛，朝阳最喜欢在这个场景中出演，托霞光之手，让满湖波光粼粼。丈夫划着小船从波光中走过，妻子面向朝阳问候，尽情地撒网，定格在莫奈的油画里，水洗不褪色，风吹不脱漆，给水乡永久的纪念。在晚霞的国度里，渔舟唱晚从不偏离航道，夕阳山外山，山垅一绺烟，水的肩膀是世上最柔软的工具，托着船走，或戏谑几下，让小舟摇头摆尾，惊吓了城里的少女，然后又温顺地把小舟送到水边，目送游人走远在夕阳里。
越过乡关，走向远方的人，总是忘不了这里的村庄，岸上和水面的航道，踏着朝阳踩着波光走出了故乡，母亲把牵挂缝进被褥里，显得格外厚实，温暖了多少年从没洗掉。湖面更宽了，鱼群更活了，橘子更红了，故乡更近了，水乡的呼唤把游子牵了回来，又是踏着这条水道披着夕阳的余晖走近了家门，闻到了久违的菜香，一声母亲，让满屋燃起了灯亮，让母亲手挥锅铲的动作格外生动。
渔乡橘乡，处处生香，水来飘影，水去寻踪。那满山的橘子，到处是灯笼。橘湾宁静，桨声欸乃，又绿了一个春天，又红了一个橘秋。山垅水汊架起的村庄炊烟四起，江河万古流，今宵不见愁。
湖风帆远，红光满天，那是晚霞和烟花在撒欢。村庄正在举行一场集体婚礼，这是水乡亘古至今的鲜闻。鞭炮阵阵，唢呐声声，柔情款款的场景交给天地合，交给乡情韵。
洞房闹闹，嬉戏哗哗，红灯渐暗，鼓乐销声，春宵一刻值千金。
在窗外听壁的调皮汉们，闻到了房内阵阵种植橘树的声音。
啊！我梦中的富水湖。
因为爱而泪奔，在水乡的码头。
因为爱，许多花朵在今夜盛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