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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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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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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粑记

(乡土散文《麦颂》零陆壹)

湖北  雪雁鸣

乡村进入腊月,就是进入年关了,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都在为过年作准备,一年到头,辛辛苦苦,除夕和过年都是大团圆,是新旧交接,是一年的总结和开始。

我的老家,鄂南通山幕阜山脉之下的峁屏湾,每年过年,是离不开印年粑的,印年粑是年关的重头戏,是最为热闹的活动之一,每到要印年粑了,母亲挪着三寸金莲到村支书家里给我打电话,那时村里只有支书家里有一部电话,是村里人的活宝,那时的电话机是手摇式的,摇的时候“呜呜呜”响个不停。母亲到支书家里,支书家里人把电话接通后,把听筒给母亲,母亲又兴奋、又害羞,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在平时,母亲总是快说快嘴的。母亲听到我讲话,新奇之中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说,阿崽,阿崽,你吃冇啦?我听到母亲的声音,感到格外温暖,就激动地说:阿母啊,我好多时冇回来了,你身体好吧,冇生病吧?母亲就说,阿崽吔,快回来印粑崽啊,我们家明日印粑崽嘞。母亲在平时说话是快说快嘴像放连珠炮似的,但在电话里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的,我感觉到母亲紧张得涨红了脖子,听母亲说我家明日要印粑过年了,我连声说,一定回来,一定回来。在外谋生多年,每年印粑,我都是要赶回家的,去享受那一种情趣,去参与那一种热闹,还有那浓浓的乡情。隔壁乡亲,叔爷伯娘,三兄四弟姊妹们,更多的是快乐活泼的孩童,大家聚在用塑料布梆着的窗户里面,越聚越拢,越聚越暖,越聚越热闹。

年粑,是由大米舂成粉后和着水揉成软坨子放进粑印印制而成的,是家乡春节的必备美食,是乡村腊月的忙活,印年粑和漏薯线粉、炒米爆、打豆腐、烫粉皮、杀年猪一样,非常忙碌,也十分热闹,是必不可少的节前活动。我的家乡峁屏,叫年粑叫粑崽,做年粑叫印粑崽。粑崽,就是很小的粑,直径通常在一寸半也就是五厘米的样子,正面有花纹图案,都是一些吉祥物和祝福的字词句。年粑,可蒸着吃,可煮着吃,可烹着吃,可烧着吃,可煎着吃,也可烤着吃。蒸着吃,可吃原汁原味,可以不用油盐,也可不用糖;煮着吃,可与面条、肉类一起煮;烹着吃,是先把它放在老罐用清水煮一会,再把水倒掉,把年粑倒进锅里烹调,喜欢吃甜味的,就添加白糖、黑糖或蜂蜜,喜欢吃咸味的就添加豆浆,当然是农家自做的黄豆酱;烧着吃,就是把年粑丢进农家那种烧柴的火炉,用热火灰掩盖着,烧了几分钟后,就用铁火钳把粑翻开,让粑转个面,再盖上火灰,再几分钟后,粑就烧熟了,粑两面起着泡泡,又香又脆,真是太好吃了;煎着吃,是把锅烧红,把粑一个个的铺在锅里,只能用小火,火大了就一下子煎糊了,煎了一会儿,就要把粑翻个面,要不断的翻,不然就有煎糊的危险,这是一种煎法,即是干煎,湿煎就是边煎边向锅的四周淋一点水,煎熟了后,也可以加糖或黄豆酱搅拌;烤着吃,则是一种文艺的吃饭,在火炉上夹着一个“三脚猫”,就是一个三只脚的铁架子,用铁丝把粑穿起来放在架子上面慢慢的烤,并不断的转动,或把几把铁火钳放在三脚猫上面,稍微把铁火钳张开,把粑放在铁火钳上面慢慢的烤,那种烤熟的香味很是诱人,两面烤得黄黄的,结着粑壳,吃起来又香又脆,大家围着火炉,边吃边说着笑话,有的小孩刚吃着就把牙齿凝着了,烫得哭了起来,有的大人也有凝着牙齿的时候,当然他们不会哭,只会哭笑不得。于是有人就说了,只听说性急吃不得的热豆腐,你是性急吃不得烤粑崽。那说的人由于是边吃边说,不觉也凝着了牙齿,烫得他呱呱大叫起来,这下那个被说的人幸灾乐祸地回击:这下你的狗嘴也凝住了吧,最好把牙齿烫掉。这一说,使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做年粑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过程很繁琐,农村人不叫复杂,也不说繁琐这个词语,只会说是太费力了。年粑的材料是大米碾成的粉,有籼米和糯米,那时的农村没有用上电,没有磨粉的机器,都是用舂碓舂出来的,舂碓的一套作坊叫“碓下”,有的地方叫碓房,在过去的农村,碓下是非常重要的,是农家一种原始的加工工具,是常用的作坊,这个作坊主要由碓杆、碓脚、碓手、碓马、碓头、碓嘴、碓臼、碓撑等部件组成。整个碓下是由四个或六个砖柱撑起木架子,用麻荻或稻草盖成棚子。讲究一点的碓下,用竹鞭块或木板围成墙。有的碓下是土砖做墙,盖上了屋瓦,还做了木门,上了锁,钥匙由专人保管,这是乡村最为豪华的碓下了。碓下一般是由几家十几家共有,有一定的区域之分,或是邻里之间共一乘碓,或是一门亲房共一乘碓,我家乡峁屏湾,是一个较大的村庄,三十年前人口就有三百多人,现在有五百余人,在鄂南山区,一个自然湾有五百多人的并不多见。记得家乡当时有五乘碓,就是五个碓下。乘,在这里是个量词,一乘,就是一驾、一套、一个、一间的意思。

农人常说的“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碓不离臼,镯不离手,小腿不离脚坨,豇豆不离辣茄,扁担不离篾丝箩”的说法,舂碓就在其中,说起来很是有趣。舂碓这个工具还有谜语呢:“村头一只长颈鹅,不生蛋却两个窝,吃食都用撮箕撮,每天不知吃几多。”要加工的粮食作物主要是稻谷、玉米、高粱等原粮加工成米粒或细粉,农人不叫加工,只叫舂碓,如舂米、舂粉、舂高粱等。农人说:“碓舂的糍粑格外糯,碓舂的芝麻格外香,碓舂的辣椒格外红,碓舂的包谷格外甜。”

到了腊月初几,“碓下”的利用率渐渐高了起来,但大家有说有商量的,谁家这天用,谁家那天用,算是排队,大家都记清楚了,免得打乱了秩序。什么是“碓下”呢,就是农家的一种作坊,碓是舂碓,就是舂谷的器具。碓下轮到我家时,母亲头天晚上就把米洗好,米是好米,又白皙又大粒的米,比例是十比七,如果打算用一百斤米印粑,其中有七十斤籼米,三十斤糯米;五十斤米印粑,其中有三十五斤籼米,十五斤糯米。这样的比例,做出来的粑就好吃,不软不硬,如果籼米多了,粑就显得硬,没了柔性,家乡话就叫“不糍”,就是不柔软的意思,吃起来也不可口,还有就是,粑蒸熟摊干后,容易“爆坼”,就是容易出现裂缝,再就是也不经漂,粑蒸熟了倒在笸篮摊干放几天后,就要倒在水桶、水缸里用水漂着,这叫“漂粑”,如果粑太硬了,时间一长就容易破裂。如果糯米多了,粑就显得太软,印粑时,粑在粑印里容易黏住,敲出来有些费力,敲出来后,粑也变形了,也就是走样了。一些没变形的,蒸熟后,也会有些走样,不美观了。在水桶水缸漂着时,容易软化。所以籼米糯米七三开的比例是最合适的,这肯定也是在很久以前经过多次试验总结出来的经验。大户人口一般要用一百斤米,小户人家五十斤不等,其实主家并没有全部享用,还要做一些人情,如城里的亲戚朋友,如子女在外工作,如女儿嫁在没有印年粑风俗的外乡,都要送一些给他们。

母亲按籼米糯米这种比例,把米洗好后,分别用水桶或箩筐盛着,盖上毛巾或纱布,第二天黑早就起来把米挑到碓下开始把米舂成粉,因为是年关,峁屏村庄的其它的几个碓下都在忙碌着,舂碓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村庄这边垅的“咵哒哒”舂碓声在那边垅回响着,村庄那边垅的“咵哒哒”舂碓声在这边垅回响着,声音互相交叉碰面,惊醒了山村的早晨,惹得湾里的狗吠个不停。舂碓有个讲究,慢慢舂碓时,就是“啯笃、啯笃”的声音,碓舂得快,就是“咵哒哒、咵哒哒”的声音。这声音就像一位粗犷的汉子,对村庄高喊春节即将要到来的消息。

我和姐姐用力舂碓,由于我和姐姐身体都瘦弱,体重压不住,我就背着一个背篓,背篓装着石头,就增加了我的体重,姐姐心疼我,硬是把背篓抢去背着。我和姐姐奋力地踩着碓脚,母亲就蹲在碓臼边拨碓,何为“拨碓”?就是拨碓的人乘碓头舂下午又翘起来之际,就把手伸进去将米拨动一下,这样反复不停,达到调匀的目的。这是个技术活,有一定的危险性,原来也发生过事故,就是碓头的碓嘴把拨碓的人的手砸伤了。要想避免事故,拨碓的人就要和舂碓的人紧密协作,速度均匀,步调一致。那些没有经验的舂碓人,或者突然加快速度,或者突然放慢速度,或者突然加大力度,或者突然减小力度,都会造成事故,即使要有这样的动作,也要说一声,让拨碓的人有个准备。舂碓的人是主动发力,力度速度都要均匀,拨碓的人是被动应承,要灵活配合,在碓头昂起的那一瞬间,就把手伸进碓臼拨动一下米,之后要立即把手收回来。母亲最是心灵手巧,配合得当,从未发生过危险。

舂着舂着,我就有气无力了,速度力度都降了下来,母亲就鼓励我,说我是男子汉了,是出大力的时候了,这时候,我见有机可乘,就跟母亲提条件,要母亲给我钱买书过年,母亲说,虎子崽,只有买衣过年,哪有买书过年的?我说,我不要衣,只要书。姐姐也说,那我要一条围巾。母亲都答应了,我和姐姐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力气随之增大。我想得寸进尺,就跟母亲赌狠,对母亲说,如果我舂碓舂得更快,你拨碓拨得赢不?母亲说,你就是舂得像打压火闪(闪电)一样快,我也拨得赢啦!我说,如果我赢了,你就要给我多买一本书;如果我输了,我就不要书了。姐姐也不示弱,说,那我还要一双袜子。母亲满口答应了,于是,我和姐姐就拼命的舂起来,“咵哒哒”、“咵哒哒”、“咵哒哒”的舂碓声比任何时候都响,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碓头就像要飞起来一样,碓下的周围都颤动起来了。母亲的手在碓臼间不断进出,手掌像灵蛇一样,动作和速度配合得很好,是在电光石火间完成,灵动也完美,有惊而无险。我和姐姐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一会,邻居挑着米来了,见我们还没舂完,就要帮我们舂碓。我说,不要你帮,不然我就输了。邻居不知是怎么回事,母亲就说出了来由,邻居一听,就哈哈大笑的说,你这伢崽真懂事啊,读书用功,我家那鬼伢崽跟书有仇,从不把书摸一下。你也舍得啊,舍得把钱给伢崽买书。母亲说,还懂事啊,时刻跟我要钱买书,搁落碗就把书一得倒,眼子要看瞎咯。我哪有钱啊,有个把钱还不是鸡屁股生下来的,为了家里吃油盐,鸡屁股下蛋都下肿了呢。母亲嘴里说我不懂事,但我看得出,母亲满脸都是自豪。

粉舂好后,再就是择日印粑,或是当日印粑,这也要根据时间和人手来定,这就又有待协商,一家之人是难以完成这项作业的,因为人手做不来,基本是今天我家帮你,明天你家帮我。再说主家还不一定会划粉、揉粉,也不一定会划粑芡,粑芡就是搅合、调和米粉的米浆,划粑芡这是个技术活,稀了或稠了都不行。灶里不停的烧大火,在锅里要不断的搅拌,划慢了,锅底就会起壳,而上面的还没熟,直到划溶、划熟、划嫩、划透,要搅划到用瓢盛起来高高举起后,长流到锅里不断线,如果划稀了,就会三三两两的往下垮;如果划得太稠了,用瓢盛起来高高举起后,粑芡不会顺溜的流下来。

这样的场景,一般都会选择有三口锅的大灶台,有的人家没有大灶台的,就借邻居的用。三口锅即大号锅、二号锅、细锅,大号锅是蒸粑用的,二号锅备些热水随时调用,细锅就是划粑芡用的。一张桌子放着一个大盆紧挨着灶台,这是用来揉粉的,原来的盆或是木盆,或是瓷盆,现在基本都被铝盆代替了,感觉少了点韵味。第一步划粑芡的程序搞好了,就把划好的粑芡往装着粉的盆盛去,准备揉粉,先把盆里的粉搞成凹形,把粑芡倒进去,慢慢搅拌,这也是需要小心翼翼的,因粑芡是很烫的,如操作不当就会烫着手。常常是先用筷子搅拌,调和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用手揉,开始时还是有些烫手的,揉粉者的嘴巴会发出“嗦嗦”的声音,边“嗦”边揉边搓着黏在手指上的粉。这可是个力气活,手劲、脚劲、腰劲,要一起使劲,要死劲的揉,揉得粑芡和粉要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一直揉到混为一体,一直揉到有糍性为止。

那在等待印粑的人,已经迫不及待了,时常催着揉粉的:粉还冇揉好啊?别偷懒啊,要着力揉啊!如果是女的说的,揉粉的调皮汉就说,我还没着力啊?比你老公揉你还要着力啊!女的就半愠半怒地说,你这不正经咯,今日如不是印粑过年的话,我就要骂你千刀剁万刀剐咯。如果是小孩在催,揉粉的就说,时刻催么类啦?你在夜分催你爸揉你妈不啊?小孩似懂非懂,但感觉不是好话,小孩可不饶人啊,就臭嘴吧嗒的骂起来。年老的人说,我说你们小的冇告训,大的也冇告训,你们真是太冇得告训了。冇告训,是我家乡的土话,就是没有受到教育、不懂规矩、没文明礼貌的意思。

粉揉好了,就开始揉成长条,再掐成粉坨,再把粉坨搓圆,就开始准备上粑印印粑了。印粑是一场盼望已久的娱乐活动,一般人是忽略舂碓、揉粉的过程的,只讨印粑的好玩和热闹,毕竟每家一年只有一次。

印年粑的场面,热闹而和谐,人们有说有笑,特别兴奋,印粑之前,母亲要我们这些参与印粑的人必须把脸和手洗干净,并告诉我们这些小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谁个说了,就不准他印粑了,当然,这也是说说而已,就是真的说了不吉利的话,有人就说他是一块狗嘴,就说,狗嘴不灵,百事太平。但一般都不会说的,就是说了,也是无心说的,并非故意说。那时农村人洗手没有用香皂的习惯,在平时,也就三下五除二的很快就洗好了,但在印粑这天,则是要把手洗了又洗,搓了又搓,因为母亲下了禁令,没洗干净的就不能参加印粑。母亲还特别强调说:我跟你们说,你们这一堆伢崽卵,印粑之前要把鼻涕擤干净揩干净,要把鼻涕壳洗干净,不然我就不准你们印粑,谁的鼻涕掉到粑崽去了,这个粑崽就给他吃。母亲这一说,引起满屋的人大笑起来。有个邻居的小孩没洗脸洗手,一进门就拿起粑印开始印粑,其他小孩见他没洗手洗脸,就不准他印粑,他就气得大哭起来,母亲就牵着他,给他洗手洗脸后,再牵他去印粑,那小孩就高兴地印了起来,边印边对我母亲说:阿婆,我每年来帮你印粑,我保证不吃。母亲说,阿崽,你来帮阿婆印粑,你只管吃,直吃得饱饱得,直吃得肚爆坼,阿婆都能得。其它小孩说,等下包熟了我看你不吃啦?你还要比别人吃得多些呢?那小孩说,我就是吃也冇吃你的啊,我是吃阿婆咯。

印粑,自然离不开粑印,粑印一般是有梨木做成,有的也用株树,一个粑印刻上两个粑模,也有刻上三个的,有的在背面刻上一只鱼或一只鸡。粑印都会刻上主人的名字,不然借来借去的,就容易混淆。去年,我到平遥古城去参加国际摄影展的时候,在街上看到有个门店买粑印,当时感到很兴奋,老板说这些叫做饼模,也叫面食模,是做面食和月饼用的,我立马就想买,这也是可以作为印粑的工具的。我说我家乡叫这工具叫粑印,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他说不知道,说山西不印粑,只做饼和面食。我挑选了八个,叫老板帮我发快递。这次我拿回家,大家都感到很新奇,说从来没见到这么大的粑印,粑印内模的直径长达14厘米。家里人也没见到这些花样,有的担心太大了,按进去的粑敲不出来,有的担心即使敲出来了会变形或压破了,有的说,这还不好说?印着试一下啦,人家做出来肯定是能用的啦。几个人试着印出来后,真的很工整呢。

印粑,是在厨房进行的,毕竟是寒冬腊月,天气是很冷的,但厨房的火炉生着火,灶台也燃着火,自然很暖和了。一张桌子架上一个大笸篮,笸篮中间放着一个大砧板,是敲粑印用的。

那掐好的粑坨往笸篮上一倒,大家就忙碌着印了起来。参加印粑的人,算是老中青三结合了,小孩居多,他们是来凑热闹的,也是来吃粑的,印的粑自然没有大人印得好,但对营造热烈气氛很起作用。这一天,孩子是最快乐的,大人是最满足的。

印粑,也是有讲究的,先是左手拿着粑印,右手把粉坨放进粑印的粑模里,再是双手合拿着粑印,两手的大拇指不停地按捺着粉坨,一直添满粑模,让粑崽略为凸起,这样显得饱满好看,如果凸得太过了,就说是驼背。如果低于粑印的平面显得凹下去了,就说是扁塌塌的,人家一看就知道这不是熟手印的粑,说要么是生手印的或是小孩印的,尤其是那种驼背粑,就一定是小孩印的。在按捺的力度上,也是有技巧的,如果力度轻了,粑崽的花纹就不明显;如果力度太重了,就很难敲出来。

印粑,也有比赛的场面,比印得好,印得快,印得多,大家争先恐后把粉坨往自己的面前扒,急急忙忙的把粉坨塞进粑印,手指头不停的按捺,按捺好后,再用右手手掌轻轻一拍,就朝砧板敲去,“嗒、啪嗒”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个不停,震得耳朵发麻,有的用力过大,还把砧板敲破了。粑敲出来后,就拿到自己的面前。小孩自然是印不过大人的,他们就作弊,趁大人不注意,就把大人面前的粑偷到自己的面前。有的大人见自己面前的粑越来越少,就感到很奇怪,说,巧得很,我印的粑怎么越印越少了啊?是神仙菩萨吃了?听他这一说,偷粑的小孩就忍不住笑了,一不小心笑出了鼻涕泡。有的小孩与某某大人沾亲带故,见别的小孩偷某某大人的粑,他就检举,大人就朝偷粑小孩的脑袋一“毛栗啄”,就是一“爆栗”的意思,小孩自然不屈服,就拿起粑印朝大人面前的粑一阵乱打,惹的大家都笑起来,那印好的粑算是报废了,只得再揉成粉团重新把粑印出来。

许多地方的年粑做的过程很简单,就是在一个木桶或石臼里,用木头、木擂、木锤等工具捶打,做出来的年粑成块状或圆形,比较粗糙,没什么工艺,而我们家乡的年粑花样多,在花色上,有葵花、荷花、芙蓉、桃花、梅花等。有吉祥物图案,如麒麟、麋鹿、山羊、鲤鱼、金鸡、兔子等。有汉字图案,如福禄寿囍、吉祥如意、恭喜发财等。还有弯月、蟠桃、铜钱、兵书宝剑等。年粑,是珍贵的农家美食,是一种能吃的艺术品,一场年粑的盛事,成为了影像的盛视,印上了满满的祝福,寄托了农人对岁月的感恩之情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粑印好了,放在笸篮上摊一会后,把开始粑崽装进包笼,这也是有技巧的,看似简单,实则不易,把粑崽一个接一个的在一层包笼的外围开始一圈一圈的叠放,如果粑崽的倾斜度过高,粑崽之间就显得拥挤,不容易蒸熟,即使是蒸熟了,粑崽之间会容易粘住难以分开;如果倾斜度过低,就会减少粑崽的进入数量。如果是直径为5厘米的粑崽,一般以70——80个为宜。把粑崽装进包笼,最好由一个人负责,这样可达到唯一的标准。如果是几个人装粑,标准不一的话,多了或少了,会影响蒸包时蒸熟的程度。

蒸包时,要在蒸笼旁边或就在蒸笼上插一炷香,原来农村没有钟表,用香来记时,一炷香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到一个小时不等,因为香的长度、粗细没一定的规定,但最短的香需要十五分钟烧完,农村常用的香一般要烧半个小时,蒸熟一笼粑的时间也就在半个小时左右。现在有钟表有手机看时间了,但还是用香计时,为什么这样做呢?一是这是个传统,觉得是个仪式,一炷香烧完了,为保险起见,就再烧几把火,粑就一定蒸熟了。蒸粑时,包笼雾气腾腾,弥漫了半边厨舍,蒸粑时,在包笼盖上要放一把高剪,也就是剪刀,这是用来做什么呢?这是用来辟邪的,怕有些调皮的小鬼作祟,如果摸了粑笼一把,粑就蒸不熟或延长蒸熟的时间。小鬼见到了高剪,就害怕得不敢摸粑笼。当然,这是迷信的说话,也是传说中的故事。

这时候,印粑的大人没什么事了,就议论些各家的年货和本年的收成,小孩就翘首以盼,等待粑熟。半个小时之后,粑蒸熟了,就把包笼一格一格的搬起来,往大笸篮一倒,热气扑向周围,慢慢散开,小孩子们就蜂拥而至,他们也不怕烫,就扯开垫底的粽叶,把粑往嘴巴塞,口齿不清的说“好烫,好烫啊”!有的小孩连吃一二十个粑,大人就笑他,你吃这么多,难道你早晨没吃饭啊?小孩也如实回答,我早晨冇吃呢,就是打算来吃粑的。有的小孩边吃边大声打嗝,有的小孩吃着吃着还噎住了,我母亲就说,阿崽,慢慢吃,慢慢吃,还有好多呢,不要慌,阿婆保证你一直到吃饱为止啊!

只是,母亲老了,手脚不方便了,不能参与印粑了,但母亲不肯闲着,在灶台前帮着烧火,看着我们印粑,给孩子们传授印粑的经验。母亲没几颗牙齿了,母亲吃不了粑了,母亲把粑崽分给伢崽们吃,母亲看着我们尽情地吃粑,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只是,母亲走了,再也看不到印粑的场面了,粑蒸熟后,嫂子就喊,阿母呃,你快回来吃粑啦,我冇得工夫送粑给你吃得,你老人家莫怪啊!傍边的亲房大嫂笑着对嫂子说,那你要亲自把粑送到你阿母的碑记前去敬她老人家,不然她老人家就不默佑你的。嫂子说,我阿母晓得我忙煞,不会争我的,我阿母才不像你说的那样不默佑我呢,假如不是她老人家默佑我的话,我还有这几个好老孙啊?不是她老人家默佑我,我每年还养得出几只大肉猪啊?

岁月沉沉,渐逝光阴,年粑飘香,握笔难文,梦中回还故乡路,仿佛又闻舂碓声。

一晃多年过去,农村风俗依旧,只是不见了往日的碓下,再听不到那震耳欲聋的“咵哒哒”的舂碓声。磨粉机早已代替了古老的舂碓,但印粑的场面就像一部大戏每年都会开演,印粑的影像就像一部记录片时常放映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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