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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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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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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记

(《乡村手艺人》之四 )

湖北  雪雁鸣


那时候,山里山高林密,植被原始,没有乱砍乱伐,一直都是原生态。

有了这些天然的条件,野兽也就多了起来,更多的是野猪。这些天然的屏障让野猪很安全的生长繁殖,也就越来越多。这个物种一年四季横行霸道,先是畏畏缩缩的从半山腰下来吃庄稼,更多的只是夜晚出来,后来就是白天也明目张胆的大摇大摆的下来吃庄稼,吃的庄稼先是旱地的玉米、黄豆、红薯,后来胆子更大了,居然敢跑到庄前屋后的稻田来吃稻谷了。

因为山上的野猪越来越多了,山上可吃的野生食物已经不够吃了。

这下猎人就忙开了,原来只是在冬天、在农闲时节打猎,后来是四季都打猎。猎人们把打猎作为神圣的使命,为了保护庄稼,同时也是为了爱好,为了吃到可口的野猪肉。

打猎,既是使命,也是手艺,更是爱好。

我从小就喜欢打猎,大概是从十五、六岁开始吧,我们那地方不叫打猎,叫打铳,叫猎枪叫铳,也就是土铳。我那时随大人们去打猎,并没有猎枪,只是拿着棍子,背着柴刀跟着大人们一起上山去打猎,我那地方叫“跟铳”,到了山上,我们这些“跟铳”的人就带着猎狗四处钻林茅林,大声喊叫,用棍子击打树枝,猎狗狂吠不止,都是为了把野猪吓出来。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蛇有蛇路,蘑菇有蘑菇路,什么事物都是有迹可寻的,这基本成了规律。野猪路,就是野猪经过的地方,只要找着了野猪路,就可以找到野猪窝,野猪路是怎么样的呢?不外乎就是野猪的足印,野猪的骚味,路上掉了野猪毛,被嚼的野草痕迹等。经过数次“跟铳”,我的胆子大了起来,为了出人头地,在这些“跟铳”队伍中,我总是一马当先,多次把野猪赶了出来,野猪这家伙,只要不是万分危急的时候,是不会咬人的,并且怕人怕得要命,一有个风吹草动,要么是吓得一动不动,要么是飙风般的跑窜。就在野猪奔跑的时候,藏在对面山或田垄边的猎人就开铳打死野猪。这样的阵势,也发生过事故,就是有个又胖又笨的“跟铳”人,那天穿一身灰黑的衣服,在掩映的树林里边奔跑边学野猪叫,猎人以为是野猪,一铳射去,一根二、三寸长的类似钢筋条的子弹从那人的小腿穿过,幸亏没有毙命,也没有致残。

这种子弹叫“钎”,一般是打野猪的脑壳,这样会使野猪一枪毙命,如果打着了野猪的腰子,也就是肾脏,很有可能会把野猪打疯,野猪打疯了,那是不得了的,那就一时力量倍增,可以把一棵树咬断,一旦咬着了人,非要撕烂咬碎不可。

所以顶尖的猎人就用长钎专门打野猪的脑袋,如果是从正面射击,就瞄准脑门;如果是从侧面射击,就瞄准眼睛或耳朵,长钎基本是从这面进,从那面出,这三个射击部位,都会使野猪立马毙命,野猪倒地后,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也就是瞬间断气。打长钎的铳比较大,火力足,后挫力也大,因而掌握这种大铳的猎人,要有站功、蹲功,否则,一铳射去,铳柄的后挫力要把猎人往后推翻。因为火力足,铳打响后,震耳欲聋,周围几米处都被硝烟弥漫着。

每次出猎,有这种大铳的猎人也就两三人,并不是每个参加的猎人都有这种铳,一是这种铳很贵,二是难以掌握使用。用大铳的人,就像机枪手,也像个狙击手,不会满山跑的,他一般是守在高处,躲在显要的路口,等跟铳者和一般的猎人把野猪赶出来后,他就等着射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四处跑动的。一般的猎人都是中等铳或小铳,中等铳一般是打寸把长的子弹,说是子弹,并不是有火底的子弹,而是自制的,就是把小钢筋或粗一点的铁丝、铁钉截成一寸、半寸长,有的人是买来的钢珠子,就不用自己费力制作了。小铳一般是用小钢珠作子弹,有的小铳虽小,但铳杆比较大,这样有利于打散弹,就是扳机一扣,十几、几十粒小钢珠一齐向猎物射去,命中率比较大,人家就开玩笑说这种猎人,不直接说他手艺不行,就说:你只能打散弹啊。为了照顾面子,接着说,你的散弹打得很好,打散弹是很危险的,要与野猪近距离接触呢。有的说,近距离好啊,野猪屄都看得清楚呢。

有一次,一只野猪被打疯了,只见它疯狂吼叫,横冲直撞,咬断了几根小树,接着又咬竹子,咬竹子就像咬笋子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当时只我一人离野猪最近,其他几位距离野猪较远猎人和跟铳人就四散跑开了。我跑是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树,刚爬上树,野猪就赶来了,见到了人,那是满腔仇恨朝我发来,拼命地咬我这棵树,我大喊救命啊,喊破了喉咙,也没一人回答,不过我理解他们,如果有人回答了,野猪就会朝他奔去。树咬倒后,我就随势倒向另一棵树,野猪接着又来咬这棵树,这样反复几次,咬断了三棵树,大概是咬断了牙齿,再不咬了,只用猪头狠狠地撞树兜,足足撞了十几分钟,然后就倒下不动了,但还是喘着粗气,我看见地上的树叶随着野猪的喘气声不断的飞扬起来,树叶飞舞的高度越来越低,阵势越来越弱,只听见微弱的呻吟声。我高声大喊,野猪死啦,野猪死啦!

猎人和跟铳人才纷纷从暗处钻出朝我这边跑来,有个扛大铳的猎人一上前就朝躺在地上的野猪的脑门射击了一长钎,野猪就彻底没气了。铳响后硝烟向上涌来,呛得我满脸眼泪,不断咳嗽,正在下树的我不便再下了,只好抱着树休息片刻。

只听这位猎人高喊:我打了长钎,我打了长钎,这只野猪我应该分得十分之三的肉。

这时有人就说直话了:你这一长钎不能算数,野猪快死了,你打长钎又是何必呢?你这不明摆着耍赖吗?

那人回答说:我打长钎之前野猪没有死啊,万一野猪突然向我扑来,我那不是死定了?所以野猪肉我分得多是应该的啊。

人家说:你就是分得多,也不光彩啊。

那人说:我不管,我这是用命换来的。

有人替我说话了,说捡了一条命的是我,野猪肉应多分一点给我,说如果野猪不是缠着了我的话,说不定就会去找其他人,那还不知是什么后果呢。

那打长钎的猎人说:凭么卵要多分给他啊,一个伢崽卵,野猪来了就吓得上树的人,还好意思得野猪肉啊?

替我说话的人说:你真没良心,当时的情形如不上树,那就没命了,跑是跑不掉的。野猪疯了后你在哪里啊?你还不是吓得躲了起来?

说着,扯着,打死的野猪还是要抬回去的。这只野猪三百多斤,大家忙着砍了几根树枝,替换着把野猪抬回了村庄。

那个打长钎的猎人硬是要去了三分之一的野猪肉,尽管他是有点赖皮,但按规矩,还是给了他。我那地方的规矩就是,谁打了长钎把野猪打死,就应分得这只野猪的三分之一的肉。

关于“混铳”的事,很多时候都会发生,有的野猪在逃跑中跌下悬崖摔死了,那扛大铳的人也跑上去朝野猪的脑门射击长钎,目的就是为了拿到那三分之一的实惠。

有的扛大铳的人,明明是已经打死了野猪,可总有人再去朝野猪身上放铳,冒充“二钎”,“二钎”能得到十分之一的野猪肉。人家说他不该,他也振振有词,说如果不是他补了铳,野猪就会逃跑。

如果其他人与打长钎的人关系好,野猪即使是被打长钎的人打死了,他也允许人家再补一铳,照顾你得到好处。

如果其他人与打长钎的人关系不好或关系一般,他是不准你补铳的,为了防止人家补铳,他就坐在打死的野猪的身上,看还有谁敢补铳。

也有事先就密谋好了的,如果野猪被打长钎的人打死了,也允许密谋者补铳,后者得到的利益,暗中回馈给前者。为了蒙骗其他人,前者就故意高喊:野猪没打死,快补一铳,快补一铳。

如果打长钎的人总是不照顾身边的人的利益,多次获得了很大的利益,那身边的人也不会总是好好的配合他。

有的猎人总是想得到自己的大利益,从不顾他人的小利益,巴不得把一口水喝干,那他的大利益也不会长久。

有的猎人宁可放弃自己的小利益,也绝不让人家得到大利益。

这次我也是按规矩分肉的,跟其他跟铳人一样,只分得几斤肉。

我每次冲在前头,跑得累死,但得到的利益很少很少。

因跟铳人并不是真正的猎人,而是“吆喝者”,是“跑龙套”的人。尽管也历尽千辛万苦,也会冒着生命的危险,但得到的报酬都很少,因为“跟铳人”是“编制”外的人,是打游击的,不是正规军,是没有猎枪的猎人,是体力劳动者,体力劳动者能得到多少报酬呢?我们这些跟铳人有时被人笑成是“跟铳狗”,就像真的跟铳狗一样到处奔跑,但我们这些跟铳人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很多时候,野猪是我们找出来的,是我们赶出来的,是我们赶出来给猎人打的。

猎人成长的过程,就像媳妇熬成了婆婆,他们也是从“跟铳人”的角色熬过来的。

但有的跟铳人跟了一辈子还是个跟铳人,成不了真正的猎人。

有的猎人从没做过“跟铳人”的角色,从一开始就是拿起了猎枪,成了一个真正的猎人。

有的跟铳人比猎人的作用还要大,是个没有猎枪的猎人,但待遇很低。

有的猎人只是一个名号而已,打了一辈子的猎,也没有什么惊奇的地方,但待遇很高。

有的猎人成长的速度很快,要不了几年,就成了扛大铳、打长钎的猎手。

有的猎人扛了一辈子小铳,怎么也成不了扛大铳的猎人。

有的猎人即使再不努力,即使再没功劳,但他的扛大铳的名分在,但他守住的位置在。

通过数年的跟铳,我就发现,我注定成不了猎人,更是成不了扛大铳、打长钎的猎手。

我就是再坚持,充其量也就是个平常的猎人,不可能有扛大铳、打长钎的位置。既没练到那个本事,也是缺少机缘。

即使有扛大铳、打长钎的的位置,也难以顺利的、平静的坐下去。

猎人也是人,猎场也是人场,更是一道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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