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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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麦颂》零陆叁）
湖北 雪雁鸣
这一天，是钉钉卷曲的日子，有谁愿意错过？
这一天，是轩辕铸造的铁卷丹书，天不移交，地不搬动，只有运转，万变不离其中。
那一双沧桑的手借着松灯翻越而过，眯着老眼，食指沾涎，一页一页的细读，怕耽误了每一个笔画，怕遗落了每一个字模，怕延误了每一个农时，怕忘记了每一件农事，怕把农岁的奖挹推迟了领期。周公在用土圭测影，把洛邑定为天下之中，让云衣慰问石碑，让太阳照顾昃晷，让季节维和日月秩序，让春花秋月维稳一些急躁的心绪。
季节是不用预约的，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可以很听话，也可以不听话，你想有一场美雪的到来，如雪与期，你就说它听话，如雪逾期，你就说它不听话，听话与不听话，就在这一夜的预案。你的话，它也听不见；它的话，你愿意听一百遍：雪落、冰裂、泉汩、梅开，还有它在季节平台上的为你带货：爆米花、麦芽糖、冰糖葫芦、糖人，还有许多农产品，随着这个时分在不断的办理，连续的销售，都是农人以求的梦寐。冬至的如约而至，都是古人的规划，没有谁有一支铁笔来勾勒，没有谁能利用权势来涂改，没有谁搬来珠算或加或减，我看见指尖上的一朵雪花，开在清晨，开在门楣，开在眉间。世界再大，也不能把季节买卖；冬夜再长，第二天照旧会分配阳光。忘不了医圣张仲景的食药御寒，他的一盘饺子，保护了聆听雪花和风声的耳朵，保护了冬天的恋曲在不断的回放，保护了许多山里的音乐在心底回收，保护了霜花凝结窗棂的回访。还有母亲啼唤，还有父亲的叮咛，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倾听冬天的声音。
雾与烟的交配，奠定了一个清晨的朦胧，鸟在枝头说法，告诉那些跳来跳去的鹊别强硬霸占了鸠巢，号召人类遵循规律，不要在公共的长廊里咆哮，不要在芳甸琼花上肆虐。阳光在树杈上爆炸，没有多少尘屑，因温度远远不及，在树梢倾泄而下的光束，也能赈济我那弯来弯去的角落。
苍鹰在云游，让一些光彩在羽翼上闪现，它是一个把世事看遍的生灵，些许欢喜，些许忧愁，更多的是责任和向往。风在赶集 把落叶吹拢吹散，那翠绿的年华已经肄业，那些冬天的花朵已过了选婿的时分，在为种子盖上棉袄，等待来年四处入赘。腊梅是从不嫁人的，除了冰雪，她宁愿孤独，把自己珍藏成孤本，茹冰颂经，含雪写卷，枕枝待旦，怀一缕希望，便清退了所有的愁绪。蜂在盘旋，迈着太空步，在腊梅花上航拍，翻新一些陈旧的故事，还有一些角色下落不明，我愿意成为芒鞋竹杖的孤旅，跋涉在每一个时空与山水交流。
冬天的话语，有风刮瘦了千木，暂时停止了枝桠鹅黄，厚厚的画纸只适合黑白素描，水粉画只在春天的原野上，目前已蒙上画布，在闭目养神。树上的鸟儿在寻觅零食，暂时关闭了情歌，她没权力翻新父亲的歌词母亲的曲调，但她有能量把思绪汇聚，到开春的时候再来循环演出。冬天的山没有礼乐衣冠，那些瘦弱的水已不经意穷源溯本，一年的运脚行到这里开始缩手缩脚，胆小怕事。水喜欢奔涌，喜欢沸腾，喜欢制茶，喜欢酿酒，喜欢打湿胭脂给姑娘们做芳唇标记，喜欢给文人墨客做诗酒流觞。水最怕冰的酷刑，寒风把水花一阵疯抢，就立马画地为牢，让水集体禁声。
这一天，敏锐亦如蚯蚓，善名唤作地龙，它对大地的感知，胜过土里所有的生灵，阴气生而蜷曲，阳气旺而舒展，寒极之时，纠如绳结，它的每一环节，都是生命的链接，食土而生，穴土而眠，怀土而思，遁土而行。这一天的到来，是它生命的炼狱，也是它生机的转折，每动一节，就接近了春的门庭。认识蚯蚓，是认识冬至的开始，它是土地的特使，它是土壤的分解师，让土壤和谐松软，能在天地间自由的呼吸，收纳许多物质，成为植物成长的助理，帮助土地生出许多五谷杂粮，还有花卉的万紫千红。
夏至至短，冬至至长。夏至是白天赊了夜晚的账，冬至是夜晚占了白天的光。最怕这一天，昼最短，夜最长，饥饿伴我辗转寐床，我在黑黑的房子里数着第二天早晨的薯粑向我走来的脚步，我就有了信心背起书包走向学堂。这一天，太阳青睐于南，一张半笑的脸，有些许暖意，给寒冷的人涂上一些光晕。可怜的北半球，阳光成了一点盐，增强不了多少咸味，只有寒冰在忠于职守，当着坚硬的铠甲，封守深不可及的地心。冬至，虽是远离春节，但它是春节的远亲，戴着亚岁的桂冠，端着满满的一碗汤圆，在数九的国度里团圆。团圆，团圆，家园如画，这是华人规划的爆款，谁人不喜，哪个不爱？父母寿比南山，椿萱并茂；伉俪恩爱有加，似蜜凝情；儿孙满堂饶膝，书声琅琅；家人和睦天伦，国恩难忘。
冬至制九，也为九歌，一九为始，九九为终，头九为地，尾九为天，九九归一，始于寒冬，一九二九不出手，十指喜欢袖里藏。九为阳爻，水中金生，人生之限，无以翻天，珠算小九归，口诀八十一，九九为大乘，传承数千年。循环九一，祈盼团圆，明月东升，瀛州在望，宝岛雄矗大陆架，血浓于水一家亲。我读周易，忽有余经，语文醉读，算术醒心，子南午北为纲纪，九一之数终复始。多想把皇历拉长，无奈时光要来打卡；多想把沙漏冻结，无奈日月总要前行。游遍了历书，我走不出古人的规制；抚摸过诸辰，光阴只是随卦节伸收。天长地久，金岁绵长，廊桥金光穿洞，楼阁余晖亮堂，漠河极寒北极村，余杭北湖芦苇枯，可可托海无绿色，牧羊人在寒风中等待爱人。
冬雪之皑，村烟之白，静引动向，动往静萦。冰霜在湖面制作图表，或是扇状，或是梯形，或是佛像，或是花纹，或是圆周率，或是树的年轮。冬至在预算这一天的开支，爷爷的棉袄，奶奶的头巾，媳妇的皮草，孙子的滑轮。
冬云滚滚，寒气阵阵，那幻化的影像是天子祭天，黎民迎日，缅怀祖德，祭奠祖先。一载三新，著着新裳，端午批纱，冬至拥棉，大年桃符春贴旺，新装雍容焕新姿。百姓乡篱，葭灰土炭，九九驱晓寒，律管颂阴阳。经馆重师，赠袜送履，敬奉辈祖，情意绵长。
把酒祝捷，寒冰冽冽，那些冰凌，那些冰雕，那些冰吊，那些冰轮，都是风的手工，传承一年一年的技艺，基本没有走样。冰成水，水成冰，冰比冰水冰，角色的转换，是季节在捉迷藏，让人忙碌不停。
万国朝拜，百僚称贺，皇天在上，冬日可观。吃了饺子心皎洁，吃了馄饨不混沌，吃了汤圆好团圆，吃了羊肉阳气升。添岁荣光，年糕拜冬，酒酿乡关庆国是，长寿面缠九层峰。祠堂公积，定是大福，家邸私藏，必有小康，这一天，有许多厚礼，冬临亚岁宴中品，祀祖羹汤敬上苍。冰花挂壁，那是冬至的手抄报；雪压群山，那是季节的大部头。
冬至大如年，年岁有归期，忘不了自然本味，忘不了中华古宗，一个季节的匠心，在这一天制作了地标，人喜气，百草微，却见金梅竞艳开，我镂空时光的轴心，让阳光在这里穿透，让老人在火炉旁聊天，抽一袋古典的水烟，抚慰着岁月的艰辛，爷爷捏一把奶奶的三寸金莲，奶奶骂爷爷天杀的老鬼真是老不正经，奶奶揪一下爷爷腮帮，爷爷说，那一夜，你也是这样揪得我心欢。奶奶拿起扫把颤摇摇追打爷爷，满堂屋的孙子玄孙们拍着小手笑个不停。
啊，冬至！冬天的最美时光，岁月何其多，日晷何其累，光阴何其短，乡路何其长。我把天伦安居在故乡里，所有的情愫都不用装潢。在雪被上写字、画画，还有堆上雪人，给雪风布置牌局，谁输谁赢，让太阳和冰峰斗法，让河鸭不断的吹着唢呐，让厨神设计出满汉全席，烹饪众口可调的美味传奇。
那是过去的冬至，那时的皇历太重太厚，饥饿的手翻不动书页。
千家百姓，一日疗饥，长宵寒卧，未晓求衣。
不忘食祖，万类有根，晓云舒瑞，文典无忧。
这是今生的冬至，皇历的身上天天有新衣，皇历的餐桌上时时有鱼羹。
放缓时光能足慰，故人不散最欢娱。
年年冬至乡愁远，一赴村关必抱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