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世录》壹零零 )
湖北 雪雁鸣
抱一竹而知千篁,吹一叶能发清音。
在燥热的时候,就到竹林去,与竹子做个刎颈之交,意即清凉。
如果思想虚空,也进竹林去。内心的空不能与竹之空相比拟。竹之空,还有节,人之空,即是灵魂的停歇。
一根竹子不在大小,意境都一样。何为大?何为小?心大了,竹子就大,心小了,竹子再大,也到不了一个人的内心去。人有心脏,竹子空心,竹子能装下许多颗人心,但不知一个人的心能否种得下一株竹。竹的空心并非空虚,那是有竹子的规划,人一空心,便万念俱消。竹的数量不在多少,竹的间密不在简繁,一处竹林,或是密不透风,让人难以钻空。或是疏密有度,正好翩跹。如果没有境界,竹再多也是累赘;如果境界高远,一枝也能独秀,墨无遗滴。在竹林画竹,那是收纳竹的英气,把竹画挂于竹林间,那是气概俱全。
最怕砍竹,也是玉碎,也是殒命,冰雪的欺凌,使多少竹枝鞠躬尽瘁。春竹青绿,夏竹清爽,秋竹清冷,冬竹的命途可岌。竹不居功,只记尘世的清明浑浊,那片片秦简,都是竹的化身。就是这样一根简单的竹子,也能守住满园的果蔬,它可以卑微成一出篱笆,挡住狼奔犬突。我喜欢竹多,喜欢更多的枝条竹块,是一边墙,挡住了寒风。我喜欢竹少,捏一根竹枝,无论辞瘦辞肥,只要心襟丰沛,就能竹叶开花。大竹有些霸气,直插高天撩云。小竹玲珑,沾了露,湿了襟。
不要证明自己是一株竹,不必证明自己不是一株竹,不要请人证明自己是一株竹,不要让人证明自己是一株竹。否则,那就不是一株竹,那只是一株植物。竹是自然的,竹是包容的,竹是无我的,竹是禅意的,竹是随缘的。自然而生,随土出角;包容世风,长留虚心;无我忘怀,望天默语;空灵禅意,形影相随;随缘偶适,去留不羁。一株竹,与一切人事无关。雨沛湿绿叶,风干即无尘。内心的镇静,胜过安逸无数。或是溪边竹,只闻水声;或是路边竹,只见过往;或是山中竹,红颜飞过,托起一羽雁翎;或是岭头竹,尽闻风声雨声。再就是,舍前屋后的竹,那炊烟晨雾,那暮霭夕辉,那鸡鸣犬吠,那唤童牧归,还有静静的夜晚,月凉石台,露濡衣架,与竹都有一丝关情。
竹子与山水景物同在,因而是不孤单的。竹子与世界隔远,因而又是孤零的。竹子不涉尘寰事,因而纯净;竹子时时摇清风,因而清廉。一株竹子,全身都是禅意,就看人知不知。如果尽知,则禅薄;如果不知,则禅冷;如果漠视,则禅苦;如果半知,则禅亏。风吹竹动,只注目枝叶,则是没有禅意,禅在竹影里,禅在无动中,禅在一念之间,禅失一念之差。有禅无禅,心动意往,物我合一,烟尘无阻。妄禅禅去,念禅禅来,超然物外,忍避不诽。山没山,是云遮雾绕;水没声,是池潭无漪;人无欲,是骡马随行;竹无心,即虚怀若谷。竹不被干扰,是远离尘嚣,墨有丹心,可画修竹,风无形状,也唠铃铛。参禅无须福地,有一竹园就可灭心头嗔怨,就是拿一根筷子,也识人间滋味。就是含一片竹叶,也觉得在尘嚣之外。大隐于朝如抱欲,则不是君子,小隐于野如刚正,则是真人。红利缠身,心静如水,即是禅;身陷污垢,心地干净,即是禅。
我还是关注一株竹子的来龙去脉,有时,到竹林去野炊小烹,肉香弥漫,味甘痛饮,百饱忘饥,吊床于竹林,谈笑亦萦耳,与竹为伴,不在意光阴留驻,不在意年岁秒增。一醉忘我,身避尘嚣,或夕阳归巢,或露营遁世,都在自由自在间。云水无机,荒山觅路,尽头是处,竹影扫尘。从不在一株竹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那是对竹子黥面,那是对竹子的侵犯。名字不是自己刻上去的,名字是被人刻上去的,强行刻上自己的名字,那是玷污了修篁白碧,那是作贱了八尺身躯。岁寒三友松竹梅,君子之道清风随。竹子天性有灵,竹节环绕十二时辰的字样。竹也相思,两两相对,湘妃有泪,斑痕不孤。竹有凝波,花开如石榴;竹也慈悲,面如观世音。
对一株竹子的参悟,是我静夜的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