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叫亮了村庄

（乡土散文《麦颂》柒拾柒 ）

湖北/雪雁鸣

山村的早晨，天还没亮，四周都是雾蒙蒙的，农人还在熟睡之中，偶尔有雀鸟的叫声，甚是稀微，或是受了犬吠的惊扰而被吓出声来。光阴慢慢在流逝，在朝向天亮的时分。山村的精灵最多是算是公鸡了，家家户户都有，它们除了为母鸡做伴，为后代传种，成为母鸡最忠实的伴侣，最忠诚的护卫，还有一个重大的职责，就是司晨，年年月月相同，每天都把山村叫亮，从不怠工，从不遗忘，多少山村都是被公鸡叫亮，多少农人都是被公鸡叫醒，多少时刻都是公鸡提醒。公鸡，是农人的宝，是山村最准的时钟。往往是一只公鸡叫了一声，就有许多公鸡陆陆续续的叫了起来，真是一鸡叫来万鸡随。在那个没有闹钟的年代里，公鸡就是最为灵活的闹钟。无论是早晨起来上山干农活，还是到镇里去买什么东西，或是要出远门，都是听公鸡的召唤，公鸡叫了，天亮了，农村陆续起床了，扛着农具走向田野，走向山中。学童背着书包飞快地走向学校。

多年了，那生动、活泼、悦耳、亢奋的鸡鸣声很少听到了，只是因为在外多年，足迹很少留在老家之中，除了过年过节，回老家了就有亲近泥土的时机，听一听各种难以听到的声音，鸡鸣、狗吠、鸭呱、鹅吭、牛哞、羊咩、猪哄、猫喵，还有蟋蟀的嚯嚯，小鸟的啾啾，喜鹊的喳喳，青蛙的咕咕，最热烈的最让人想念还是清晨公鸡的叫声。以前在家时，听鸡叫是常有的事，一点也不要稀奇。许多人都讨厌鸡叫，而我情有独钟，鸡叫的声音对于我来说不亚于高吭激昂的音乐，听起来怪舒服怪有味怪让人振奋的。

鸡作为一种家禽，也可算是万物之灵，恐怕还没有一种家禽像它这样具有灵性。一般地说，鸡叫都是公鸡承担这个义务，也许是它爱怜母鸡的缘故不让母鸡干这卖力的活儿，认为母鸡又要下蛋又要孵崽又要带小鸡，家务活太忙乎，再要母鸡司晨叫号那就不大公平了，所以公鸡鸣号看来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事了，它也乐意干这快活事儿。公鸡鸣叫的活儿是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叫，从不疲惫，也不发牢骚，巧就巧在它叫起来很有规律，很少乱叫，即使有时没按时叫，也是出于闷得慌叫几声娱乐一下。鸡叫一般是从凌晨到清晨叫三次，大约是为三点至六点，早饭前大约七点左右叫一次，谓曰催早饭；十二点左右叫一次，是在吹吃中饭的号角；下午五点叫一次，即是收工号。每次鸣叫最长十分钟最短五分钟。每天到鸡叫时候，先是一两只、三两只叫起来，过不了一分钟，便引得整个村庄的各家各户的公鸡都陆续的不断的大声叫了起来，真是一鸡引来万鸡鸣，好不热闹，实在威风。凌晨三点左右，公鸡便上班了，先是很用力扇几下翅膀，拍得鸡笼劈里啪啦的响，惹得母鸡“咕咕”叫个不停，可能是怪公鸡打扰了睡眠。笼内的骚动惊得老鼠东奔西跑，“吱吱”声响个不停，十分惊慌，若是大热天那就不得了，惹得蚊虫四处飞，嗡声一片，在堂屋睡竹床纳凉的人便要猛挥蒲扇赶蚊虫，边赶边骂，公鸡“嘎嘎”不停，好像说：“你骂也枉然，反正我每天要照叫不误，看你把我怎么着，你睡不着关我屁事？”然后翘起尾巴，挺起胸膛引吭高歌起来。

公鸡啼更，先是三三两两，接着是此起彼伏，再后几乎就是万鸡齐鸣了，整个山村在夜幕下奏起鸡鸣交响曲，这时狗也吠个不停，或许是凑热闹，或许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以示警吓。第二次鸡叫是在四点半左右，第三次是在六点左右，村里人很少有钟表的，有时出远门都是在鸡叫二遍时起床。古话早就说了，“人勤三分早”，每年放暑假，农村的学生便要上山砍柴，一般都是破晓前上山等天亮，趁天气凉爽砍柴。母亲总是在鸡叫二遍后便起床为我做饭，有一次，母亲在晚上听山村艺人讲评书一直到三点才睡，由于睡得太沉了，居然没有听到鸡叫，直到天亮才醒，她老人家便怪公鸡没有叫，拿起扫帚狠狠地敲打着鸡笼，边打边骂：“你这发鸡瘟咯，昨夜吃得饱饱的，做么类不啼了？是不是撑破了肚子？”母亲的打骂声吓得鸡们闹个不停，特别是公鸡，那“嘎嘎”的叫声非常刺耳，好像说：“你这老婆子真是不通理啊，明明是你没听见我啼叫，反而说我没啼，真是冤枉，我老爹传给我的这门手艺，我是从不失职的。咳，这年头做鸡真难！”

鸡叫还有几种意义，凌晨鸡叫名曰“叫更”，清晨鸡叫名曰“司晨”，下午鸡叫名曰“送阳”。意思是太阳慢慢要落山了。到了阴天，农民在山上干活不知时间，到了中午听到村庄鸡叫，便知道该回家吃午饭了。公鸡成了农家的钟表。鸡叫有时是娱乐性的，一群公鸡在禾场上互相追逐一阵后，便开始引颈高歌，你一声我一声，似乎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亮，有的铿锵有力，有的昂扬激越，“咯──咯咯──”．“咯──咯咯──”，公鸡高鸣时使出最大力气，只见它站直脚杆，伸长脖子，张开大嘴，竖起红冠，展开翅膀，每啼一声，全身就颤抖起来，脖子胀得老大，鸡冠胀得通红，眼珠好像要凸出来一样，鸡头随着声音高昂向上，声音达到顶峰转而下降时，鸡头便慢慢向下，到了尾声时，公鸡的声音好像是要断气的样子。公鸡也有好胜的个性，这几只公鸡在地上叫，有的公鸡就飞到晒衣杆上去鸣叫，有的公鸡就更不示弱，就飞到围墙上去鸣叫，有的就不服气，就飞到柴垛上去，有的更是争强好胜，飞到屋瓦顶上去：哼，看谁有我飞得高？有狠你们都飞上来啊？接着就是声嘶力竭地鸣叫起来。有几只公鸡跃跃欲试，想比个高低，也想飞到屋瓦顶上去，大有绝不信你的邪的勇气，无奈主机不行，引擎不够，机翼缺力，飞了几次都飞不上去，只好在地上望着屋瓦顶上的公鸡干嚎，上面的公鸡见下面的公鸡飞不上去，就显露出得意忘形的样子，更加卖力的鸣叫起来。

在山村，人们认为家有许多公鸡叫就是人丁兴旺的象征，如果有母鸡叫就忧上心头，认为这是大不吉利，有时确实有母鸡叫，声音细嫩且温柔就像是唱情歌。母鸡也真是多事，不是你管的事也要插手也要多嘴，这大概是不甘寂寞想跟雄鸡比个高低，结果是白白送了一条鸡命，因为家有母鸡叫，主人是要将它“结果”掉以免它招祸惹灾。

公鸡在活泼时还有一个十分娱乐的项目，公鸡与母鸡的缠绵，其实也是一份爱情，动物的爱情都有仇恨的一面，公鸡与公鸡啄架也就是斗鸡，其实也是为了爱情，只见两只公鸡狠狠的啄架，一跳两尺高，从屋里啄到屋外，从坡下啄到坡上，可怜鸡冠都被啄破了鲜血直流，另有两只公鸡冲向前帮着啄架，估计这是友军，但都被另一方啄跑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爱情，就是因为自己喜欢的母鸡被另一只公鸡性侵了，因而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为了保卫心爱的母鸡，就不顾一切的啄起架来。啄架啄赢了的公鸡为了张扬自己的胜利，先是拍着翅膀在母鸡群中跑来跑去，咯咯不停，全然不顾鸡冠上还留着血，跑了几圈之后，就跳上土坑声嘶力竭地鸣叫起来，热烈庆祝自己的胜利，土坑下面的亲友团也跟着鸣叫起来，真是热闹得不得了，那仓皇逃窜的公鸡只好颓废地站在树下或篱笆旁，呆呆的望着，绝望地望着，真是呆若木鸡。

越是想到这些场景，越是怀念鸡叫、想念家乡。鸡叫曾给我带来欢乐，带来启迪，直到如今也忘不了山村的鸡叫，在城里已经很少能欣赏到这种山村交响曲了。城里的鸡叫零零散散，有气无力，互不吸引，各自为阵，毫无默契，声音很不和谐，时间从不统一，这种鸡叫声毫无美感，缺乏韵律，听起来聒耳烦心，令人气恼，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城里人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家里很少有养鸡的了，平时除了小商贩的电喇叭的吆喝声，车鸣声，街道门店的喇叭声，就再没有悦耳的声音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怎么多年来，每到耳鸣的时候或在凌晨的时分，总是仿佛听到鸡叫的声音，难道是原来在老家时听多了鸡叫吗？或是内心深处一直潜伏着怀念鸡叫的情愫？总之是每当我想家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鸡叫，想起了在家时的快乐，想起了那一份家禽谐趣图，想起了山村的鸡鸣大合奏，想起了那可爱的大公鸡，想起了是公鸡叫亮了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