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麦颂》捌拾叁)
湖北/雪雁鸣
每次回家乡,我总要到我的老屋去看看,农村习惯叫屋,不叫房。
我的老屋有两处,一处是青砖古皮屋,古皮,就是木板墙,除了外围四方墙是火砖墙,屋内的墙都是木板做的。我在这老屋出生,度过了贫病寒饿交织而成的少儿时光,小时候,父亲就用火炭在古皮墙上叫我写字,先写阿拉伯数字,再写汉字数字,再写繁体数字,再写全家人的名字,再写农具和庄稼的名字。我随着身体的长高,字也就越写越高。
后来哥哥们长大了,接连成家立业了,老屋住不下了,父亲就另辟屋基做了土砖的屋,带着我和姐姐们入住。姐姐长大出嫁了,我就和父亲母亲一起,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父母为我操碎了心,为我的“不听话”、“不服从安排”和“不成器”而生气、伤心。父亲是老木匠,他要我继承他的手艺,我觉得整天拿着小斧头砍这剁那,好生枯燥;母亲见我身体单薄,不是干重活的料,就要我学裁缝,我当然不肯,当时我感到有一种莫大的委屈,认为这是女人做的事怎么要我学,感到很生气,一月有余不跟母亲说话。那时,我除了做些简单的农活,就是砍柴,做事的能力不大,但很爱面子,砍柴总要砍硬木柴,那些软木和有刺的材是不是要的,柴砍好后,并且捆扎得很光整,也就是有模有样,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挑不起,在挑柴回家的路上,有时还抛锚,只得放下柴担减少一些,再合拢挑回家。这种情况,往往是我一个人或与几位好伙伴在一起时发生,但在很多人一起上山砍柴的时候,就是挑不起,也强忍着挑回家,就是因为爱面子,哪怕是挑一段路再歇一下,总之是要完整无缺的挑回家。就这样,身体被柴担压成了累伤,农村叫被重担压坏了身体形成的伤叫累伤,这种病或是吐血,或是腰部受损,或是膝盖受损,这是一种很难治断根的病,搞得不好,就是一辈子的病根。对于那些家大口阔的主要劳动力来说,他们不得不承受繁重的劳动,不知不觉就得了累伤病。而对我而言,这就是面子的伤口。
那时的生活很简单,很单纯,日出而作,走出老屋;日落而息,回到老屋。多年之后,我走出了老屋好远,一晃就是三十年。老屋离我很远,一年最多能看十次,老屋也离我很近,就在梦中能看到,在图片里能看到。年岁渐大,越是想起老屋。每次回家,总要去老屋去看一看,少儿写的字还依稀可辨,那股霉味并不让我排斥,我深深感到这就是老屋的味道,也是家乡的味道。天井下的竹床早已散架,古皮早已腐烂。老屋很老了,墙上还长了草,就像老人的胡须。
只要有个把月的时间没回去,心里就很不自在,牵挂家兄家嫂等亲人,牵挂老屋,回去住一夜,哪怕是吃一餐饭再回县城,心里都舒服多了。尽管老屋空空,不见了父母的影子,但我总是喜欢寻找父母的踪迹,灶台、砧板、火炉、老罐钩、老罐架等一定还留存着母亲的指印,只是被厚厚的灰尘蒙住了。父亲的锯子、斧头、墨斗等木匠工具还在,父亲用它们创造了许多房舍、农具。老屋老了,但那种情结一直还在,思念和牵挂一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