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匠

——《乡村手艺人》之拾壹

雪雁鸣（湖北）

说起铁匠，我就想起了嵇康。

他打的不是铁，他打的是尘世的顽劣，打的是人情的冷酷。他的拳头无法砸碎那厚厚的冰窟，那就打铁吧。满腔的情怀无处寄托，就用铁锤与铁砧对话，把铁砧上的铁块、铁坨、铁条改造，想让它们变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想让它们变成什么工具就是什么工具。嵇康改变不了世界，他就用铁锤打造出的工具去改变世界。无论是移山填海，还是去探测一个人的温热。只有打铁，才是他的唯一。只有打铁，才使他的信念如一。

铁匠也是一门古老的职业，是打铁或锻造铁器的工匠，他们以铁为原料，只凭手中一把铁锤就能打造出各式各样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在战争年代，他们也负责打造枪刀剑戟等兵器。他们为君主打造江山，也为自己打下了江山。铁匠的营盘就是自己的铁匠铺，基本是固定的场所，因他们的工具也是够沉重的，在农业大生产时期，也有移动的铁匠铺，专门为生产队制造生产工具，也为农家制造用品。

铁匠工作是非常辛苦，因为那个环境是无法干净的，长期与煤炭打交道，离不开火烤，特别是大热天，常常是汗流浃背，就连鼻尖、下巴尖都不停地滴着汗珠。一旦燃火起灶了，就是忙个不停，一阵紧张的拉风箱之后，就用铁钳把烧红的铁块夹到铁砧上捶打，师傅用小铁锤，徒弟用大磅锤，在用力方面，徒弟是很卖力也很吃亏的，当然师傅也是从徒弟做起来的，也是抡过大磅锤的，是一代接一代，一代传一代吧，这就像婆媳关系一样了。

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打豆腐。撑船的行业，在水里行走，船行风浪间，危险可想而知。打铁的行业是弯着腰在炼炉旁忍受炎热，有几个人忍受得了？打豆腐的行业，那是每天要三更睡五更起的，这么辛苦，也赚不到什么钱，也是养家糊口而已。打铁也是有技巧的，不光是力气的问题，师傅的小铁锤既是捶打的，也是指挥的，师傅一般不说话，是用小铁锤发话，不说话是有原因的，一是有灰尘随着呼吸吸入口里不卫生，二是防止飞溅的铁屑，三是说话容易分心，不说话也省力。小铁锤是怎样发话的呢？当需要徒弟用大力的时候，师傅就用小锤猛打铁块，徒弟自然就跟着用大力狠狠的捶打。需要用大力的时候往往是铁块刚从火炉钳出来放在铁毡上的时候，这就叫趁热打铁。需要徒弟减力了，师傅就轻轻的捶打。师傅用铁锤敲击铁毡时，就是暗示徒弟把锤子放低些，不用抡得高高的捶打。师傅用铁锤朝铁毡敲两下，就是暗示这一轮捶打可以暂停了，徒弟可以放下锤子休息一会，徒弟休息了，师傅是没时间休息的，他还需要用小铁锤把捶打过的铁块修整。

铁匠行业有几种模式，一是有固定的铁匠铺，主要是在一些乡镇里，位置选择偏僻的街道，不能在街中心等闹市处，因那个声音干扰太厉害了，再就是对环境卫生也有影响，这种营业方式是长期的，但也分季节的，春播秋播前，铁匠铺的业务就会很多，在平时是惨淡经营。有一种模式是流动作业，就是铁匠师傅挑着打铁的工具游走乡村，一般也是在农忙季节前进驻乡村，为村民服务。打铁的位置也是有选择的，一般是在乡村的正屋、有空房的农家，或是在废弃的破屋里，或是在墙下搭个棚子，就成为了打铁作坊。他们几乎没有固定的场所，以这个地方为中心，远近一两里之内的村庄的农人，都会到这里来打新的工具或修整工具。那时候，乡村的孩子没什么稀奇可看，打铁师傅到来，无疑为孩子们提供了看点，开始打铁了，孩子们就陆续来围着看，但为了安全，师傅是不准他们上前临近看的，孩子们就在铁匠铺外围着看，那打铁的场景吸引着他们，他们也就越看越拢，越看越有味，师傅朝他们吼几声，他们就退后几步，不多时，又围了上来，师傅就再吼几声，他们又吓退了。不一会，又围拢过来，师傅就夹着烧红的铁块朝他们晃几晃，他们被这吓退了，就站在铁匠铺之外，学者师傅打铁的样子，惹得师傅也发笑。看打铁不光是孩子们喜看，其实大人也是喜欢看的，因为是大人，安全有保障些，师傅也就放心，边打铁边与他们交谈，谈家常，谈农事，讲故事，说笑话，也说些乡村的花边新闻和陈年旧事。

打铁行业也是重要的行业，城乡都离不开它，特别是农村，那时的铁业归供销社管理，还举行过“铁匠会”，就是各乡镇的铁匠聚在一起举行聚会，一排十多个，排成十几排，有的场地是围成一个圆圈，那个阵势，真是威风凛凛，气势恢宏。这里有个规则，就是打什么工具，或是打一把锄头，或是一把耙子，或是柴刀，或是斧头，每个工具都是有斤两的，在一定的时间内，看哪位铁匠师傅完成得快而好。主持人一声令下，大家就叮叮当当的捶打起来，使出浑身力气，一副绝不认输的样子，沉闷震耳的声音此起彼伏，火星迸溅，真像一个战场，到了傍晚时分还没结束，那个场面就更好了，到处都是火光映着铁匠师傅的脸，火星飞溅不停，围观的人很多，因为这样的场景是非常难得的，几年都没有一次，成了一种文娱生活，也给人们带来了方便，有的来买工具，有的拿铁来换工具，有的提米和油来换工具，有的拿坏了的农具来修理一下。铁匠会一般是选在农历腊月，再就是二月，因为这是农闲季节，正是农人准备农具的时候，春耕在即，准备工作必须做好，在农忙的时候，农具一般是不会借的，不是舍不得借，而是自家要用，如果自己的活儿干完了，那还是舍得的。抓紧农时干农活，家家户户都一样。这样的聚会非常难得，因而人们都非常珍惜，随着时代的发展，这样的“赶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消失了。

在都市的一角，我常与铁匠交谈。他们说，现在的铁匠业也不好做了，因为农村许多田地在荒芜，用农具的人已经不多了。再就是在网上买东西的人多了起来，这对我们铁匠铺的产品是一个冲击。

铁匠这个行业不是中国独有的，是个世界性的行业。我原来总是纳闷，在古代，中国与一些国家远隔万里，由于条件限制，从来没有通行没有接触，没有任何音讯来往，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有不少行业都是大同小异，怎么就都想到一块去了呢？难道真的是有神的启示吗？或许，这是人类智慧的共同点，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什么神的启示。

我最忘记不了的是这句话：打铁还须自身硬。打铁必须自身硬，作为一个铁匠必须要具备过硬的手艺和力量，还有道德的力量，只有技艺高超，才能打出坚固耐用的铁器；只有道德高品，才能打出传世的铁器。一些传奇故事说，在古代，铁匠如果只有铸剑的本领而没有良好的道德，那剑是铸不成功的。拿到现在来说，为官更要本领强，本领包括执政本领和道德品质，只有具备了这些，才能做到风清气正方向明。如果每个人都做到了这些，做到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敢于较真碰硬，始终保持一颗纯洁的心，形成了一支过硬的“铁军”，国家就会大有希望，就会牢牢地树立于世界民族之林。